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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戌时,外头天色便暗了。

    玉皇阁里头,平素服侍赵樽的丫头小厮们都被屏退下去了,只留了惯常侍候他的大丫头月毓,还有一个在边儿上干着急的孙正业。走廊上灯笼还亮着,屋子烛台上的火光闪着氤氲的光华,将内室照得足够亮敞。

    灯影下一个铺了锦红缎面的紫檀懈旁,赵樽拧着眉头,正在一个人下棋,而他的右手边儿,还有一个和阗白玉的酒壶。

    “爷,您不能再喝了。”

    月毓扯着巾帕的角儿,苍白的脸上没有血色,却还是壮着胆子规劝。赵樽微微一顿,执了一颗黑棋的手停在半空中,似乎是思索了片刻,才慢慢落在棋盘上,没有看她,只却是又就着酒壶喝了一大口,又凉丝丝的说。

    “再去拿一壶。”

    月毓曲膝施礼说了“是”,直冲老孙头使眼色。

    孙正业立在边儿上,一张没有褶皱的胖脸因为着急,隐隐有了汗意。

    “爷,老朽以为酒多伤身……”

    一只手撑了下额头,赵樽眼睛往边儿一扫。

    “郑二宝呢?”

    “这个,这个……”孙正业瞄着他不好琢磨的表情,顿了顿,才斟酌着小意说,“爷先前头痛病犯,二宝公公他心里一着急,便去西配院里找楚七了,那姑娘言词虽说虎实了一些,可在医术见解上,确有她的独到之处,老朽也自叹费如……”

    “自作聪明。”冷冷打断了他,赵樽声音冷冷的。

    孙正业察言观色,“正是正是,爷数落得是。不过是头总是痛着也不是法子,老朽以为爷这些日子思虑过甚,才又复发了。然这头痛之症,治标不治本,终究是不行的,请了楚七来瞧瞧,她兴许会有偏方。”

    赵樽沉默着,左手执一个黑棋上棋盘,右手又执一颗白棋上棋盘,一个人坐在那里与自己博弈起来。除了偶尔微下眉头,任是谁也看不出来他其实头痛难忍。

    “爷,酒来了!”月毓拨开壶塞,递到赵樽面前。

    赵樽面色稍稍有一点发白,接过酒壶,一仰脖子,那喉结微微鼓动着,半壶酒液便顺着入了喉。有几滴从下巴滑落,顺着他的脖子流入了领口……

    月毓耳根烫了一下,慌忙拿了绢巾过去,先替他擦了脖子上的酒液,便要打他衣裳的领口,想要擦拭流入他胸口的酒……

    “本王自己来!”

    赵樽沙哑的声音,低沉不堪。

    “那……爷,月毓给你揉下额头。”

    月毓迟疑着,一双指甲修剪整整齐齐的白皙手指便搭上了他的额头,赵樽眉头一皱,头微微偏开,神色隐隐已有不悦。

    “本王说了,不妨事。”

    他骤然变冷的语调,让月毓的手顿住,终是收了回来。

    “是。”

    瞥了一眼受了委屈的月毓,孙正业心生同情,忙道,“爷!怒郁伤肝,郁而化火,你勿要着恼,当以保重身子为首要。还有,那茯百酒虽可以暂缓疼痛,可老朽以为……”

    “你下去!”

    这一声冷得穿心入肺,吼得老孙头那心脏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身形一晃,他不敢再啰嗦。

    这些年来,他为赵樽看诊的次数最多,可对他的性子却是完全琢磨摸不透。这位爷一直都有头风之症,可此病缠绵难愈,又易于复发,不发作时与常人无异,一旦发作起来便是疼痛难忍。

    前些年,圣上疼爱十九爷,许了京师的如意御制酒坊,单单为他酿造了这种茯百酒,加了茯苓和百号子酿制而成。

    那百号子又称御米,乃宫内御用,又被称为“百药之王”,有镇痛之用,每年专程由人从云南运抵京师,实在名贵得紧。故此,这“茯百酒”就更加珍贵,除了十九爷,其他皇子是想沾都沾不上的。

    但酒便是酒,作为医者,孙正业并不赞同多饮。

    “报——”

    这时,郑二宝气喘吁吁地撩了帘子进来。

    “爷,奴才把楚小郎请来了!”

    赵樽面色如常,眼皮儿都没有抬一下,只是“嗯”了一声儿。

    那个表情,看在郑二宝眼里,直是叹息。

    他的主子爷哟,咋就那么能绷住呢?

    但他晓得,既然这位爷没有撵人走,便是不会拒绝了。

    夏初七一直落在郑二宝后头几步,一入屋子便见到了那个据说头痛得要死要活的傲娇十九爷。

    只一眼,便愣了下。

    一头乌黑的长发未有束冠,从那宽厚的肩膀一直垂到了紧窄的腰上,坐在圆杌上那臀到是翘得够弧度,可惜被那黑色的软缎寝衣给遮了。视线再往上,只见他轻薄的寝衣敞开了前襟,略略有些湿痕,简直便是那“掩不住的诱惑”……

    啧!

    半个多月未见,这货怎么长得更俊了?

    先前在路上,郑二宝便初初介绍过了,说今儿从锦城府来了几位大人,晋王宁王等几个人在食色轩里吃了酒,原先就头痛的十九爷,一回来那脑袋便痛得更加厉害了。他一贯就有头痛的毛病,只这次发作得狠了,才叫了孙太医过来,熬了药喝下去,可是没见多大的起色,这才又巴巴请了她来。

    可这会儿从他的表情上看,她还真看不出来半点病人的状态。

    “楚七,你快点儿替爷瞧瞧。”

    月毓因了赵樽头风发作,下唇都难受得快要难受得快要咬破了。这个时候也顾不上自家喜不喜欢楚七这个人,赶紧插上了话,打破了夏初七正在对美男进行的最为绚烂的幻想。

    轻咳了一声儿,夏初七瞄了一下月毓还真是削瘦了不少的芙蓉脸庞,走过去坐在了她端来的小杌子上。

    “看这情况,一时半会也死不了嘛。”

    半个多月来的头一句话,便呛得赵樽面色一黑。

    握在他手上的一颗黑子,‘嘣’的一声落在地下。而他一双黑眸嗖的剜了过来,略略染了一丝薄醉,幽暗得好像会吸人的两汪漩涡,那画面儿,确实旖旎的得紧。

    夏初七撇下嘴巴,“实话实说而已。”

    赵樽不吭声儿,而屋子里的其他人,却是恨不得蒙住了耳朵。

    嘴上虽然损了一些,可夏初七她是一个医生,这一点儿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改变,基本上也无关于病人是谁,都会尽心去看诊。说话间,她把赵樽面前的棋局给搅和了,又拽了他的手腕过来,专心的抿着唇把上了脉。

    “舌头伸出来。”她命令。

    赵樽面色又一黑,却没有照做。

    “快点。”她是医生。

    再然后,赵樽还没有伸舌头,她原本带着促狭的目光,突地顿住了。

    而她的情绪,也是由疑到惊,直接变成了佩服。

    “都快痛成鬼德性了吧?丫还能下棋,死要面子活受罪。”

    她可以想象得到他此刻头风发作的感受。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头风发作时的厉害了。

    换个形象点儿的比喻,患有头风的病人,那脑袋里就像放了一个大火炉,随时都有燃烧的可能。一旦头痛发作,便像点着了火,如同在油锅上面熬骨头,头会痛得几欲爆炸,而且吧这种病偏偏很难彻底根治,便如那附骨之蛆似的……

    换了一般人,早就难耐得抱着脑袋面色扭曲了。要不然,曹操当年也不会一怒之下便宰了华佗,可偏偏眼前这位爷?除了眉心轻轻拧着,竟是不见半点失态,更不会有人联想到他正疼痛入脑。

    这个样子的赵樽,夏初七还真就找不到几个准确的词儿来形容他。

    换到现代,她会拍拍他的肩膀,说句,“哥们儿,好样的。”

    可这在古代,赵樽是一个封建王爷……

    在他越发锐利的眼波里,夏初七收回了手来,瞥向孙正业。

    “孙老,借您银针一用。”

    若说第一次在清凌河边儿,孙正业还曾对她不服气,考她背什么《黄帝内经》和《伤寒论》,换到此刻,那嗜医如命的老孙头都恨不得跪下来求着她收自个儿为徒了。

    从医箱里取了一套已经高温蒸煮过的银针,老孙头交与了夏初七,态度十分恭敬谦顺。

    “谢谢。”夏初七冲他点点头,丝毫不见半点儿轻谩。

    实际上,对于老孙头这样的古代医者,她心底里是佩服的。

    说白了,她只不过比人家更占了一些便宜,曾经系统的学习过几千年传承下来的最为优秀的医学文化,是一个掌握过更多医学知识的现代人而已。

    “脉象弦滑,为瘀阻脑络引发,确实是头风之症。这种病,疾程较长,又容易复发,就目前来说,没有比较好的治愈方案,得慢慢诊疗。我先替您施针,减缓头痛。头风要治愈,那得是一个极为漫长的过程。”

    漫长……

    她拖得语气也极为漫长……

    其实这漫长的语气里还包含了另外一层意思——为她自个儿的生命,多增加一层砝码。

    赵樽了然的挑了下眉,眸子极冷,表情严肃地盯着他。

    “好好治,越漫长,越好。”

    “只要您不嫌麻烦,没有问题。”

    暗自翻了个白眼,夏初七从容执了银针,先从后顶穴开始,一根一根缓缓插入,手法十分老到,入针深浅依了穴位不定,那样子看上去简直就是挥洒自如,瞧得边儿上的老孙头应接不睱,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直想把这银针止痛的本事学到手,往后主子头痛再发作,也能派上用场。

    时间用得不久。

    没多一会儿,赵樽原本发白的脸色,便慢慢恢复了些。

    “还痛吗?好些了吧?”她问。

    “嗯。”他答。

    夏初七暗松了一口气,把收拾现场的工作都留给了勤勤恳恳的老头了,瞄了一眼,正巧见赵樽也在看着她,便冲他做了个非常遗憾的表情。

    “仅仅只是暂时止痛,您别瞪我,瞪我也没有用。”

    她语气不算太友好,一身小厮装扮也实在普通得紧,小小的个子瘦瘦的一个人,头发全束在脑袋上,还戴了一顶圆弧型罗帽给遮了,越发显得那小脸儿不足巴掌大。

    先前她额头上那个“贱”字变成了撞伤,为了不让伤口感染,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忍着痛,把伤口上的陈旧墨痕都用针仔细的挑过了,又把刘海都罩入了罗帽里,此时便是光着额头的,于是乎,那额头上撞伤的地方结了一层黑痂,看上去整张小脸儿,更显得十分怪异难看。

    可……

    赵樽却足足愣了半晌儿。

    直瞧得夏初七心里头发毛了,才灵动的挑了挑眉头。

    “看我做什么?我脸上开花儿了?”

    赵樽收回了视线,淡淡道,“几日不见,似是又丑了。”

    “不是几日,是半个月。爷,您啊,老糊涂了。”

    毫不在意他的故意奚落,夏初七基本上习惯了别人给她的“丑”这个形容词儿,要不然,也不会把额头上的伤疤大喇喇的露出来。而且,她觉得丑人行天下,比以美侍人以乎更加高大上一点儿,她自我感觉十分良好。

    “行了,那就这样儿,我走了,爷,您好生将息着身子,病啊,得靠养,不要总逞能,一不小心把老命给搭进去了,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损完了人,又是一偏头,“孙老,麻烦你出来一下,我给您说个方子。”

    接着,她转身便要去外室。

    赵樽淡定的瞟她一眼,也不吭声儿,只重新拢了棋盘。

    这个情形,把个郑二宝给急得,都忘了自家是个奴才的身份了。

    “慢着,楚小郎,不可——”

    懒洋洋的回眸,夏初七莫名其妙,奇怪得不行。

    “为何不可?不想给你家老大治疗了,由着他痛死算了?”

    轻轻咳嗽了下,郑二宝扭曲着脸,瞄了一眼冷绷着一张脸的主子爷,又才转回头来看这个像是完全没有觉得爷还病着,她应当留下来侍候的楚七,实在不得不提醒她。

    “爷身子骨不舒坦,你赶紧拟了方子,进来替爷捏吧捏吧……”

    都不痛了,还捏个鬼啊?

    她兜儿里又有了几两银子,才不想留下来又白白被诓了。

    状若难过的摸了摸额头,她“嘶”了一声儿。

    “二宝公公有所不知,楚七这身子也还不舒坦,怕是不方便……”

    郑二宝心知这姑娘图个什么东西,一咬牙,下足了血本。

    “上回得了你那五十两,回头咱家还给你?”

    其实那五十两银子,当时便是他家主子爷差他去诓的,诓回来了他便乖乖上缴了。这么一说,不过是为了替他家主子爷留住楚七。所以,那五十两说不准还得他自个儿掏钱袋。

    兴许真是心痛银子了,二宝公公眼泪都快下来了。

    “如此一来,可方便了?”

    夏初七心里嘀咕着这货脑子有泡,可有钱不赚,是会遭到天打雷劈的。又是好笑,还是好笑地放下摸在额头上的手,她给了郑二宝一个愉快的笑容。

    “咦,好神奇,我这脑袋,好像又没那么痛了。方便,很是方便。”

    要不要这么市侩啊……

    郑二宝瘪了瘪嘴巴,却见他家主子爷依旧寒板着脸,像是根本没有听见这头的对话,拿着那棋子不知道在考虑什么,直让他忍不住憋屈。

    事情就这么敲定了。

    月毓微笑着走了过来,“那今晚上便由楚七留下来值夜。我去拿了笔墨来,你把方子写了,我去抓药先替咱爷煎了去。”

    她的声音是欣喜的,表情是淡定的,长相更是迷人的。

    看着她,实在很难从面儿上瞧出来梅子所说的“郁郁寡欢”。

    笔墨拿来了,夏初七垂下了眼皮儿。

    “孙老,还是我来念,你来写吧。”

    老孙头稍稍一愣,“哦,为何?”

    夏初七还想好怎么回答,一声没有吭声儿的主子爷却是忽的冷冷出声。

    “老孙写去,免得她那歪歪扭扭的错字,一会抓错了药。”

    错字?靠,她写得那个叫“半简体字”好不好?

    这里的人里,也只有赵樽见过她写的字了。

    记得的便用会写错的繁体,不记得的她便用简体代替,也亏了他以及前半猜半悟的也能看得明白。

    夏初七对他的毒舌视若无睹,假装没有听见,淡定的坐在这烧了炭火的屋子里,一本正经的念着,老孙头也一本正经的写着,不到一刻工夫便弄好了一切,月毓拿着方子先下去了。

    郑二宝也笑眯眯的领了其他人都退了下去。

    夏初七坐在赵樽对面的小圆杌上,托着个腮帮,笑眯眯地看他。

    “爷,我现在是陪您下棋呢?还是给您推拿呢?”

    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清澈得仿佛可以在里头养上两尾小鱼……此刻,带了一种非常纯粹的认真。

    为了那五十两银子的认真。

    “你会下棋?”

    “不会。”她嘴一瞥,摇头。

    赵樽面色一黑,眼里似乎写着“那还说个屁”。

    “但你可以教我啊?”夏初七挑了一抹揶揄的笑意,一张小得不足一个男子巴掌大的脸上,其实五官还算是好看的,只是额头上那个大伤疤,实在很碍观瞻。

    “等回了京师,爷去宫里头给你拿几盒悦泽膏来,据说那东西遮盖瘢痕甚为好用。”赵樽摆弄着他的棋子,突地冒了一句。

    夏初七神情一滞。

    丫吃饱撑的,做起好人好事儿来了?

    “不是吧,主子爷,你这么好,我很不习惯也?不过还是算了呗,想我堂堂绝世小神医,风华绝代,医世无双,还能媳您那宫廷破药?还有啊,千万甭给我提银子!”

    赵樽神色一紧,嫌弃的盯住她,语气十分淡然。

    “不是为你,本王实在讨厌长相丑陋之人,在面前晃悠。”

    一磨牙,夏初七恨不得掐死他。

    是她乐意在他面前晃悠的吗?她长得丑碍着他哪一点儿了?

    恶狠狠的一眯眼,她甩出一个自认为极有杀伤力的眼神儿,蔑视地盯住他,小手猛地一捶棋盘,就在那些黑白棋子受力跳起来时,她这才注意到,旁边有两个白阗玉的酒壶。

    上回在这里,她也替他拿过这种酒。

    那时候,她便觉得酒真是蛮香的,说不出来那好闻的滋味儿。

    “头痛得都快死了,你还敢喝酒呢?”

    “嗯。只有头痛时才喝一点。”忽明忽暗的火光中,赵樽冷冰冰的脸上,有一抹怪异的暗沉。

    夏初七鄙视了一下他这个逻辑混乱的理论,偷偷瞄着他,端了屁股下头的圆杌子坐得离他更近了一点儿,果然嗅到他的身上有那种熟悉的,轻幽挠人的香味儿。

    “上回您还没有告诉我,这酒叫啥名儿呢?还真是香,我都没有闻过这么香的酒……搞得我都想要喝一点儿了。”

    蟹崽子似的,她嗅了嗅。

    接着,速度极快的抓过那酒壶来,闻了下便往嘴里灌了一口。

    赵樽不妨她有这样的举动,面色一沉,一把将酒壶夺了回去。

    “不许喝,吐出来。”

    酒液在舌尖上绕着,夏初七品了又品,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目光里慢慢的多了一抹惊愕来,咕噜一下,把酒咽了下去。

    “你每次头痛了,就喝这个酒?”

    赵樽眼神别了开,“这酒名叫茯百,取茯苓与百号子之意,醇香甘甜,是父皇特地命人为本王酿造的。”

    “靠,你他妈想糟残自个儿,也不用这样啊。”夏初七一爆粗,语气便有点儿狂躁了,啥也没多说,一把揪住他的手臂,神色严肃的告诉他,“现在,我以一名专业医生的角度告诉你,这酒的成分里含有罂粟,虽然有助于镇痛,但如果你长时间大剂量的服用他,便会依赖上,从而上瘾,你懂不懂?”

    百号子便是罂粟籽,本身是无毒的。

    可这酒里的成分明显不仅仅只是罂粟籽而已。

    虽然从事实上来讲,没有提纯过的罂粟不可能像后来的鸦片那么严重,可这种东西虽说可以用于医疗,但也不是可以长期使用的……这简直无异于饮鸩止渴。

    她惯常在他面前嬉皮笑脸,从来没有这么严肃过。

    赵樽黑眸一眯,盯视着她。

    “上瘾不好吗?你不是恨不得我死?”

    “我勒个去!”被他那专注的眼神儿,看得有点儿身上发毛,夏初七低头从他的手里又拿过那酒壶来,仔细闻了又闻,却是不与他的眼睛接触。

    “本质上来说我是一个好人。而且,我说了,我是个医生。”

    冷薄的唇轻喃,赵樽锐利的目光又一眯。

    “人生在世,又何苦自欺?”

    夏初七心底一寒,说不出那滋味儿。

    他其实心里头都知道,可知道了还要喝,那叫什么?

    是他家的皇帝老爹对他“宠爱太重”,让他不忍心拒绝?

    可即将这酒是他老皇帝老爹为了他的头风给专酿的,那京师的太医院里高手如云,难不成会都不知道罂粟这种东西虽可用于医疗,但长期过量使用会让人上瘾?

    下意识的,她有些心疼他。

    帝王之业,骨肉倾轧,实在让人痛恨不已。

    “成,哥们儿。咱俩换一种酒,我陪你喝个痛快?”

    似乎没料到夏初七会突然这么说,赵樽一双冷眼深了一下。

    还是那样一张面瘫脸,还是那一脸的清贵傲娇。

    可顿了顿,他却是点了头,“也换个地方喝。”

    啊?被他无波无浪的眼神儿一瞄,夏初七想到郑二宝许给她的银子,又有点儿后悔自个儿一时的同情心发作了。

    这货本身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在历史上那些个为了至高无上的皇权地位,手足相残,父子反目的事儿比比皆是,原就没有谁好谁坏的问题,有的不过只有成王败寇的区别。

    “哦……爷,要不,还是算了吧?我就在这替你推拿?”

    她迟疑的声音,让赵樽一敛眉。

    “楚七,你越发喜欢讨价还价了。”

    他拖长了声音。屋子里的气温,便开始下降。接着,只见他冷冷瞥她一眼,便起身一拂袖袍,伸手抓了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拎了起来。

    “喂喂喂,我说,哪儿喝去?就这儿不成么?我还得替你推拿呢?”

    夏初七是绝对不肯承认的,除了考虑银子不保之外,她心里头对这货还是有那么一丢丢的发虚。虽然她并没有亲眼见过他一夜坑杀十几万兵士的光辉事迹,甚至于她都没有见过他像东方青玄那么恐怖的杀人,可心里头就是说不出来那感受。

    这货天生就有一股子阎王气质。

    那要命的冷意,是从他骨头缝里散发出来的……

    “小奴儿——”

    他又唤了一声。

    “啊?”夏初七正在神走四方。

    他拎着她的手一松,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睃了她一眼,眼神儿里带着一种无法描绘的冷意,却说出了一句让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家耳朵的话来。

    “回头,你欠爷的债,就免了吧。”

    天上掉馅饼了有没有?

    “真的?”

    夏初七错愕地看着他,实在无法想象他这样儿的讨债鬼居然会突然开恩,轻飘飘的就解决了她的心头之患。难不成真是良心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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