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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豪雨中,龙鼎山雾气朦朦,天地变色。

    整座山脉还不到黄昏就黑咕隆咚,像是进入了夜晚。

    云菀沁与几个上山搜寻的家丁汇合,将麻绳和匕首绑在腰上防止意外,来到瀑布边,指了几个方向,分开去搜。

    天色越来越沉,这样分头搜山,效率兴许会高一些。

    胡大川与另一名家丁紧紧跟着大姑娘,半步都不放,生怕少爷还没找到又丢了大姑娘。

    云菀沁沿着瀑布边的林子,举着火折子一路查,一路喊着弟弟的名字。

    大雨瓢盆,雷电交织,幸亏头顶上的参天古木高大茂密,能挡住一些雨水的冲击。

    “锦重!锦重!”

    “少爷——少爷——您在哪里——”

    呼唤声在山谷间此起彼伏,却没有任何回应。

    瀑布飞流直下,碰撞着岩石的咆哮,夹在雨水的声音,就算是有回音,只怕也被淹没得听不清了!

    雷声轰隆,从云层中滚滚而来,视野更黑。

    家丁脚下一滑,身型一矮,磕绊在一块尖利的石头上,小腿上鲜血直流。

    “大姑娘,路不好找!要不还是先找个地儿躲躲雨吧!”胡大川眼看这情形越来越凶险,急忙拉住小姐,前方的山路被雨水冲断了,是个很大的沟,宛如一道天堑,万一山体滑坡,八条腿都难得逃出生天,随时被活埋!

    三人暂时停下脚步,避在一处茂密的林子内。

    云菀沁看着前方一截被雨水冲断的山路,附近山坡上不时还有泥石流滚落下去,心中猛的一抽,有种不好感觉。

    瀑布四周找遍,都没弟弟的踪迹,只有这个沟的另一面,下雨前应该还没冲刷断,弟弟有可能会在那边——

    一刻也不能拖延了!多拖一颗,锦重的危险就大一分。

    她瞥了一眼站不起身的受伤家丁:“胡管事,你先看着他,要是其他几个人过来了,叫他们来帮我的手。”

    胡大川还来得及制止,云菀沁已冲进雨里。

    他大叫一声:“大姑娘!”

    这样恶劣的自然环境,这样大的风雨,云菀沁也是第一次遇到,她也怕!可她更怕的却是失去弟弟,就这么一个同胞手足,上辈子已经失去了,这辈子再不能有分毫的差池!

    她拢好了帽子,挡住风雨,贴着山壁,打算绕过沟,去瀑布那一端。

    “呲——”娇嫩的手掌抓住裸凸的刚硬峭壁时,被划破了,她忍住刺痛,继续小心翼翼地攀爬着,终于饶了过去。

    依旧是白花花的瀑布,和悬崖下的水声拍打。

    云菀沁竖着耳朵,努力摒除外界的一切嘈杂干扰,希望能够听到弟弟的呼救。

    弟弟的声音没有听到,可她却一呆。

    夹杂着雨水和泥土的潮湿山野气味中,有一股子熟悉的味道。

    乡下蚊子多,刚来庄子上,云锦重肉嫩,招蚊子,老是一咬就是一个大包,云菀沁拔了些艾叶、白芷、菖蒲和丁香花,给他做了个驱蚊的香袋贴身挂着。

    是云锦重身上驱虫香囊的味道!

    “锦重!锦重——你在哪里?是不是在这儿?”云菀沁循着气味,惊喜地跑着,大声喊着。

    一处矮断崖边,下面有微弱的声音传来:

    “救,救命……救我……”

    云锦重果然是绕到了瀑布后面。

    不幸中的大幸,山洪倾泻、冲断山路之前,云锦重因为雨水太大,惊慌失措,跌下了旁边这个小矮崖,幸亏悬崖不高,除了手脚蹭破了点儿皮,一点儿伤都没有,却不知道怎么上去,见到姐姐,就像看到了救星,仰起脑袋,朝上哇一声哭了出来:“姐姐——姐姐——”

    来不及去喊家丁过来了,旁边的山坡不知道会不会又塌方一次。

    云菀沁牙一咬,松开系在腰上的麻绳,趴在悬崖边,丢了一截下去:

    “锦重,抓住!想法子捆在身上,打个死结,姐姐拉你上来!”

    云锦重虽然摔得晕头转向,还是凭着求生本能,抓住绳子的一端,死死缠在了腰上,只感觉姐姐拼了力气地将自己往上拉。

    云锦重再怎么小,毕竟是十岁的男孩子,而且又是在下方,云菀沁就算有力气也很难施展,半天,才沿着山坡拉上来一点。

    更加触目惊心的是,云锦重仰着头,看见了悬崖边一座小山坡上面有石头在滚动,似乎又快塌下来,还有姐姐纤嫩的手腕,在悬崖地面上摩擦着……已经血痕累累。

    这些年与姐姐感情并不亲厚,姐姐对自己太过严厉,一点儿不温柔可亲,他宁愿跟着继母,也不愿与姐姐相处,就算在庄子上两人感情增进了不少,他还是瞒着姐姐出来玩,并不是真心听话……可现在才知道,姐姐才是真心为他好的人。

    他不愿意看见姐姐受苦。

    “姐姐!你别管我了,我很重的,你先去叫人来吧,你的手都流血了,我一个人就在这儿等等——”云锦重哭起来,旁边山坡上的泥石滚下来,两个人会一起丧命!

    还有一点就拉上来了,云菀沁不想放弃。

    她很想告诉他,上辈子没照料好他,已经放手,这辈子绝不会再放第二次——

    她咬紧牙关,手掌心都勒出了痕。

    最后一下,几乎使出浑身解数,她将绳子一收,云锦重一个力道,被拖了上来,摔在悬崖的地面上。

    因为腰上的绳子还与弟弟绑在一起,她一个重心不稳,狠狠反弹了出去。

    一瞬间,她眼疾手快,将腰上的绳子扯开!

    “姐姐——”撕心裂肺一声,云锦重心神俱裂,趴在矮崖边。

    荒凉一片,哪里看得到人影!

    自己刚刚侥幸摔在了斜坡的草坪上,可姐姐却不知道摔到哪里去了!

    不能哭,不能哭!

    他抹了一把眼泪,镇定下来,晃动着稚嫩的小腿,飞快跑进了雨中。

    要先找人救姐姐!

    *

    头好疼。

    云菀沁头重如铁,抱着脑袋坐了起来,迷迷糊糊地打量四周,不是在悬崖下,不是京城侍郎府的闺房,也不是佑贤山庄的卧室。

    是个简陋的房间,像是农户住的那种,云菀沁去过庄子上几名帮佣的家中,龙鼎山山脚下的农户,大多便是住的这种茅草顶棚搭着的小瓦房。

    摆设很简陋,除了自己躺着的一张炕,只有一条长凳,一张吃饭的桌子,厨房应该设在院子里。

    阴曹地府不应该是这个样子……不会又重生一次了吧?

    窗外,雨还在滴滴答答地下着,虽不是暴雨了,但下得也不小。

    一听到雨声,云菀沁从断片儿的晕眩中彻底醒来了,自己罄尽全副的身家力气将弟弟拖了上来,不小心飞弹了出去,最后把身上与弟弟绑在一块儿的绳子丢了出去,免得弟弟也摔下去。

    锦重……锦重应该没事儿了吧?

    自己这是在哪里?是被附近的农户救了?

    恍了一下神,她用手掌撑着旁边,正想站起来,脚踝处一阵疼痛袭来:“啊——”又吃痛坐了回去。

    她忍着痛掀开裤腿,这才发现,自己一身的衣服都换过了,是一套月白色素净的农妇粗布衣裤,腿踝处果真红肿得厉害,一碰就酸胀无比。

    粗柴制的门扉嘎吱一声,开了,一个声音响起来,掺着几分惊喜:“姑娘,你醒了。”

    是个农家少妇,大约三十出头,肤色微黑,鼻翼两边散着淡淡的雀斑,却长相秀丽,身材苗条,浑身散发着一股庄户人家经常劳作的饱满精气神,说话声音十分响亮,看起来十分的泼辣爽朗。

    少妇几步过来,看了看云菀沁的腿,眉头一蹙:“哎呀,越来越肿了,昨儿还没这么红的,不成,等雨停了,道路通了,一定得要请个郎中来瞧瞧。”

    云菀沁醒悟过来:“多谢大嫂救了我,大嫂可是龙鼎山附近的村民?不知道我这会儿是在哪里?”

    少妇见她虽腿伤得有点儿厉害,可精神还不错,放了心:“这儿是高家村,村子就在龙鼎山西北山脚下,俺那口子是这里的村长,也姓高,俺在山上一处小悬崖边晒着山珍和动物皮草,前儿天气不好,眼看要下大暴雨了,俺与几个村里几家婶子一块儿去拿,去时正撞见姑娘一个人躺在崖下,便与人将你拣回来了,这里是高家村,这屋子是俺家一座小屋,看姑娘当时的打扮,不像是普通农户家里,倒像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姑娘也别嫌寒酸。”

    高家村?

    龙鼎山山脚下的村落太多了,一个个错落分布的,宛似桃花源一样,平日不与外界打交道,云菀沁也没听过这个地方,不过山里的农户,果真是真性情。这么一说,她在这儿已经待到第三天了,只怕庄子上的人都急疯了!

    云菀沁道:“我是京里来的,陪我弟弟在半山腰的佑贤山庄养病,我弟弟顽皮,前儿跑到山上去玩,遇着大风大雨,不小心堕了崖,我将他从崖下拉了起来,也怪我力气不够大,救了弟弟,自己却掉了下去……这次多亏大嫂了,还请大嫂多帮个忙,劳烦帮我去通知一下佑贤山庄的人,就说我如今身在高家村,没事儿,庄子上自然会有人来接我,到时一定重酬大嫂。”

    佑贤山庄,少妇知道,听说是个达官贵人在乡下的陪嫁庄子,里头许多花圃,点头道:“成,没问题,不过佑贤山庄在南山腰,咱们这儿是西北山脚,那天的暴雨冲垮了两边连接的道路,正在抢修。绕小路倒是可以,可这几天雨势大,穿小路怕会有危险,姑娘要不等两天,等中间的大道一通,马上便去通知你家人。”

    话都这份儿上,云菀沁怎么好意思让人家冒危险给自己传口信儿,道谢:“那就多谢大嫂了。”

    “别大嫂前大嫂后的,多生分啊,俺家那口子姓高,俺姓岳,娘家排行老五,村里头都叫俺一声五娘,姑娘不嫌弃,叫俺一声高大嫂就成,俺怎么称呼你?”岳五娘爽快道。

    云菀沁连忙甜道:“我姓云,高大嫂。”

    岳五娘与丈夫如今膝下冷清,一个儿女都没有,又特别爱女孩儿,这会儿一见,十分的喜欢,与她托着手聊了两句。

    眼看天色不早,岳五娘去厨房端了饭菜来:“云妹子这一两天都没吃东西,还是昨儿晚上给你灌了点儿米汤,肚子该饿坏了吧?快快快,赶紧多吃点儿。”

    桌子上有热乎乎的野韭菜炒鸡蛋,木耳炒肉丝,猫耳朵,熬得浓黏乳白的柴鱼汤,还有两碟农户人家自己腌渍的咸菜疙瘩,好下饭。

    云菀沁还真是饿了,见岳五娘热情心善,也没讲什么客气了,暂时忘了脚踝上的疼痛,踮着一只脚,蹦过去添了一大碗白米饭吃起来,一来二去便底朝天,又添了一碗。

    吃饱喝足,岳五娘用家中治疗跌打损伤的白药给云菀沁抹了一下伤处,叹气:“哎,你这脚幸亏没骨折,就是肿得难消,俺家这药估计没什么用,不过总比不用强,若是再过两天不好,只能盼着通路后,找个大夫进村给你看看。”

    聊了一通,岳五娘看时辰不早,要回主屋那边。

    云菀沁心想住在人家家中,给家主打一声招呼是个基本礼节,道:“高大嫂待我这么好,若是方便,我去给高大嫂的家人打声招呼。”

    “不用了,”岳五娘随和道,“俺家中也没什么人,就俺和俺那口子,他那人,五大三粗的,不爱说话,免得吓着妹子,这几天云妹子就好生躺在侧屋里休息,要什么吃的喝的用的,俺给你端进来。”说着给她盖好被子,掖好了,离了屋子。

    岳五娘进了主屋,灯还亮着。

    那口子正盘坐在炕上吧嗒吧嗒瞅着烟袋,一见老婆回来,瞥了一眼,放了烟斗:“我说过,别什么小猫儿小狗都往家里带,这回一捡还捡了个大活人,我这几天有事儿,家里要来贵客,你又不是不知道,不成,明儿就将那女娃给送走!”

    岳五娘泼辣起来可不是个好欺的,腰一叉:“高骏,你还是人不是,这种天气,道路还不通,妹子的脚完全不能走路,又不能回去,把她丢出去,跟送死有什么区别?俺晓得你那个京城来的贵客又要上门,这些年,每次上门说是吃农家饭,其实呢,你俩关上房门,谁知道在做什么勾当!你放心,那妹子,俺叫她待在侧屋子里,不影响你!”

    高骏恼了,烟枪一磕炕:“我才是一家之主,你这是发什么好心,不认识的人往家里带,万一是个坏人呢,不成,我说了,把她弄出去!我那贵客明儿就来,他身份贵重,喜欢清静,不喜欢家里有人,若是看到了,保不准有什么后果!”

    岳五娘冷冷一笑:“高骏,你是忘记咱们两个怎么认识的吧?那年你在龙鼎山被蛇咬了,要不是俺把你扛回高家村,你这会儿还能活着好好,当上村长?现在居然怪俺发好心!那妹子看起来十五左右,估计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单纯得不得了,怎么会是坏人!怎么着?你那贵客看到了还得将人家害了?高骏,你放心!这些年,你与你那友人说话,连俺都不让听,俺怎么会叫外人听!……俺怎的嫁给你这么个黑心烂肝儿的!见死不救,亏你还是个七尺男儿!”说着,竟是呜咽起来。

    岳五娘虽然过了三旬,却因为没生过孩子,风韵犹存,身材保持得玲珑有致,有股农家女子独有的风情,长相也俏,一颦一笑一哭,能将高骏掐得死死,高骏骨子里本就万分的疼老婆,一见岳五娘哭了,慌了神,忙下炕将老婆搂在怀里:“你这婆娘,哭个什么,我又没说你什么!我这不是跟你好生打商量吗。”

    “呜呜,”岳五娘粉拳捶他胸膛,梨花带雨,“俺救那妹子,还因为想着俺那可怜的女儿去了……俺们的可怜闺女要是还活着,就跟那妹子差不多大了。俺一想着就难过到不行,当年若是俺们闺女幸运,有人救,怎么会早夭…”

    岳五娘和高骏曾经生过一个女儿,幼年时在山上玩耍时不小心跌下了悬崖,当时没人经过,再等被人发现抬回去,人已经断气儿了。

    这事儿是夫妻二人的心结,一提到就伤心抹泪,也是为何至今一直没生孩子的原因。

    高骏一听,再不说话了,黯然失色,又将老婆抱得紧紧:“好好好,听你的,不过你可得看好了,我那客人来了,你可别将那女娃儿放出来。”

    “知道了。”岳五娘一见老公心软了,跺了跺脚,含着泪眼,妩媚地剜了他一眼。

    高骏叹了口气,若说自己这辈子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儿,除了宫里的公主和三爷,便是只有这个老婆了。

    *

    翌日,雨小了些,还在连绵不绝地下个没完,天就像被捅了个窟窿。

    高家村通往佑贤山庄的大道,还在修理。

    大夫因山中雨路湿滑危险的缘故,不愿意上门,云菀沁怕高大嫂为难,叫她不要再请了,只问看附近有没有蒲公英。

    蒲公英清热解毒、消肿散结,若是有,拿回来捣碎了成泥,和在脚踝上,指不定能消肿,防止发炎。

    岳五娘玩笑:“蒲公英?俺们这山里人家啥都没有,蒲公英这种小野花儿倒是一把抓。还当云妹子是个大家闺秀,原来是个女大夫!”

    云菀沁道:“我倒是愿意当个女大夫,赚个盆满钵满的,不过是家中有人做妆品行业的,妆品是从医药分离出来的,读过一些药草方面的书籍罢了。”

    岳五娘做事风风火火,马上按着她的意思便去拔了一些,弄好了敷在云菀沁的脚踝上。

    还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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