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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这个词,但她看得出那车中男子眼中的警惕、防备与锐利。

    其实之前那一眼,莫叶也是无意而为,但在此刻,当她的目光与车中那个男子笔直递来的目光碰上时,她却有些觉得,仿佛是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被事主发现了一般。

    她却来不及想,也许那个男子的目光虽然凌厉,却可能未必是看向自己呢?茶楼面向街道打开的雅间窗口,可不止她所在的这独一处。

    正当莫叶微微一怔时,她忽然感觉背后传来一股力道,猛地将她拽进茶楼里侧。

    注意力正专注于别处的莫叶忽然被这样一拽,差点跌下椅去!

    她一侧头,就看见了这间茶楼的一个伙计。看来他拽的还不止自己一人,莫叶的眼角余光里,叶诺诺也正倒跌在椅子上。

    茶楼伙计松开拽着两人衣服的手后,立即又施礼赔罪,解释了几句。原来是这伙计听到楼上发出巨响——其实是叶诺诺刚才一蹦老高发出的那一声——茶楼伙计不放心,就上楼来看看。却见两个姑娘把头够出窗外,伸得老长,神情忘我。

    猛然看见这一幕,这伙计怕出事,先不敢出声。待轻步走近后。果断一伸手就将她俩拉了回来。

    小小摩擦,说清楚也就罢了,这茶楼伙计虽然行为急躁粗鲁了些。但用意是好的。叶诺诺和莫叶静下心神后,就明白了这一点,不但没有因此事表露不悦,还向这伙计道了声谢。

    见这两位客人都挺通情达理,又是小姑娘,刚才那好奇过度的行为也属正常,茶楼伙计兴致一起,打开了话匣子,微笑着说道:“看两位小姐刚才看得那般出神。莫非也是觉得那三辆马车十分气派?”

    叶诺诺是全然不这么认为的,所以她第一个想要表示反对,但她还没有开口,就被莫叶抢了先。

    “气派倒不觉得。”莫叶淡淡一笑,“只是在京都限马令如此严格的情况下,谁人家出行还要三车同行。未免有些铺张。”

    “这个嘛……铺张和气派常常都是一家亲呐。”茶楼伙计暗暗琢磨着莫叶脸上的神情,心中说道:你刚才不也看得近乎入了迷么?此时倒满不在乎起来。但他口头上却是说道:“够气派啦,咱这整座茶楼上的人都在议论呢!”

    莫叶随口一问:“议论什么?”

    “这位小姐青春年少,可能涉世稍浅,才会不知道。”茶楼伙计斟酌了一下。继续道:“看这种马车的制式,很可能是丞相府派出来的。不过刚才也有别的茶客说了,这样的出行,好像不是为了公干,一个随从都没带呢!”

    “丞相……”莫叶轻轻迟疑了一声,心神略过了茶楼伙计后头说的话,聚拢起自己的思绪来。

    曾经在礼正书院读书时,她每天最常做的,就是在藏书馆看‘闲’书。柴夫子所管的藏书馆确切来说,不包括书院最高学阶的书册。正书院那群书生会阅读涉及的书册里,才算包含了一些功名政统类的学识,在正书院以下的少学和幼学都是看不到的。

    尽管如此,莫叶还是能从所有阅读过的书册里,滤出一些对‘丞相’这种官阶的印象。因为这个位置是君主以下众臣工当中至高所在,很有几本‘闲书’中都提到过:相权,是除皇权外,所有官爵中最高权力的代表。

    莫叶刚想到这里,就听那伙计又重复了一遍前话:“小姐年轻身贵,或许理解不了吧。”

    伙计说罢就告辞下楼去了,没有再继续闲话。

    莫叶只好看向雅间里的另一人。

    在这方面,因为叶诺诺是从小长在京都,街坊四邻间耳濡目染,又常有机会跟着父亲到公卿大臣府里走动,了解的稍微比莫叶多一些,也属自然。

    看着莫叶的目光投向自己,叶诺诺随即思酌着开口道:“听说丞相老爷府上留有不少客卿,就是那种身负才华却不恋名爵的人。近段时间朝中连连发生几件大事,致使建朝十年来,第二次发动官员自审事件,在此期间,如无指令,丞相老爷是不能离京的,为了避嫌。倒是他家里的那些客卿,并不受爵位束缚,相对会比较自由一些。”

    听了她的这番解释,莫叶算是明白过来一些。

    叶诺诺又补充道:“刚才那伙计一直在说‘气派’二字,就是因为倘若此次出行的人,真的只是丞相府里的某位客卿,那这排场也着实大方。那伙计说得没错,气派与铺张,有时就是这么爱成群结伍。”

    她的这番话说到一半时,雅间外走廊一端的楼梯口忽然响起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待她的话音刚落,就见一个人步入了这间雅舍,两女一齐侧头看去,就见来的人是小玉。

    叶诺诺刚才还看见小玉跟公主她们在一起,这会儿却只见她一人上楼来,因为王哲的忽然出现,使叶诺诺意识到一个不太好的问题。

    显然是事先就已经约好了在此聚面,小玉上了楼来就直奔叶诺诺所在的房间,进门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大小姐,公主殿下已经走了。”

    “吁……”叶诺诺闻言,先作了个‘不要声张’的举动。

    虽说此朝皇族礼教与规矩都没有前朝那么严格死板。偶有皇族或者妃嫔改扮成寻常百姓模样,在市井间闲逛,这类事已经不是传说了,但嫡系皇族游玩于市井的消息,还是低调点好。

    叶诺诺怕她把王哲的事说出来。急忙又补充说了句:“我知道了。”

    小玉见叶诺诺的目光闪烁。四下扫动,有些不安和特意指示,顿时会了意。没有就此事再多言其它。

    倒是莫叶看着这主仆二人你一言来我一言去,并很快结束,她一时颇为费解,当即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唉,还能有什么事,被人发现,带回去了呗!”叶诺诺轻叹一声,将此事揭过,“看来这种事她一个人还是做不来啊!”

    她所说的。是公主偷溜出宫的事,莫叶也是刚刚才知道,但对她的判断表示认同。

    小玉忍不住问道:“大小姐,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这个时候当然是不可能再跑去把她拽回来了。”叶诺诺摇了摇头,忽然转眼看向小玉,眼中一亮。说道:“小玉,买票的事,要有劳你了。”

    ……

    城北安康路,丞相府。

    在大门口,目送载着岑迟的马车走远后。丞相史靖与他的三儿子便也转身一同回府内去了。

    园子里已经处处可见新绿,但那些清新嫩绿的叶子映入史靖眼中,却仿佛被他沉静的目光渲染出枯冬之色。

    缀步于父亲身边的史信,也没有心情去观赏路边的那些新绿,不过他是因为心中还留着些刚才与岑迟告别时,说的那些彼此珍重的话所带的淡淡离愁别绪。

    对于岑迟这个府中客卿,史信有时也拿不准自己对他是利用多一些,还是真有友人之谊。

    父亲的告诫提示,时时响于耳旁,心念至此,史信目光稍偏,他虽然没有看清父亲眼中的神色,但能清楚觉察到他脸上的深沉,这使得史信顿时也冷静下来。

    快进客厅时,史靖忽然感叹了一声:“本月,京中生病的人物似乎不少,有点本事的医师都有事缠身了。”

    史信闻言后沉思了一下,在步入厅中后,轻声说道:“如果严医正不是家里遭贼,或许……”

    “偷东西能偷到他家去的,也是个人物。”史靖扬了一下手,打断了儿子的话语,他暗自屏了口气,又道:“别的不偷,专扒他的药箱,这贼还得是个不小的人物。”

    厅中侍立的仆人见史老爷招手,连忙躬身应声,快步出厅准备茶水去了。

    而听父亲把话说到这一步,史信目色一滞,转瞬间又流露出讶异神情:“难道说……”

    到了这时,他仍是难以置信,严广身为严家资格最厚重的长者、太医局最权威的医师代表,居然拿自己最重视的东西扯谎?

    这种行为与他的形象相差太远了!

    史信虽然年轻,但也是在官场混了几年的人了,再加上他在入仕之前,在家时就能得到父亲地教诲,自然熟知官场上的一些规则,人心不可面相可算是最基础的常识。

    但严广这个人不同,似乎不能用这类规则去衡量他的品性。

    严广官任太医局医正,并且与许多当下朝中的臣工类似,他是前朝遗臣。虽说严广做了几十年的医正,官运经受住了改朝换代的颠覆性洗礼,资历颇为厚重,但他始终是入不了公卿誉位的。

    太医局的一应御医、生职,皆绝不许涉政、议政,这是前朝就延续了大半朝的恪令。现在到了王姓皇帝掌权国朝运转,这一项恪令仍一丝未改的保留下来。

    而京官中的格局,也因为这项延续了逾百年的恪令,自然形成了一个划分。如果说官场中人是混得越久,越是八面玲珑,甚至面佛心鬼,那太医局里的一班子医官则是任职时间越久,越安分守己。

    不是因为太医局是善堂,而是因为太医局升迁路的特别,是以德行为本。

    在这个有些特殊的职务部门里,医术精湛绝世的医师未必能凭本事青云直上。而如果一个医官在自己的本职工作上一步一步踏实了,即便相对其他人而言医术中庸,此人的地位也可见得慢慢往上行。

    大约是在十四年前的时候,前朝灵帝的母后病重,刚刚被提升为太医局首官的严广偏偏有些束手无策了。秉承救人为上的医者之心。严广向灵帝请禀。推荐他的好友廖世来为太后诊治。

    灵帝虽然耽于享乐,但对他的亲生母亲,确有十分的孝义。因为心系亲母的安危。灵帝也不管廖世那名不见经传、近乎忽然从地里钻出来的身份,允他入宫,为太后把脉。

    没想到廖世果然如严广推荐的那样,拿出随身带着的一种药粉作为药引,配出了一付药,就把昏迷不醒的太后给治醒了。因为这事,廖世受灵帝亲赐‘药师’美誉。

    然而,廖世仅仅只是把太后救‘醒’了,却没有救活。

    从首次服药后醒来。太后活了才不到一个月,就突然病故了!而这一次的病况急转直下,比之前次更为突然,而且人命说没就没了。

    太后的突然病故,令灵帝勃然大怒,与此同时。廖世也受到一众太医局医官唇枪舌剑的攻击。

    因为在廖世为太后治病期间,虽说他坚持要用自己带的一种药剂作为药引,但除此之外,其它的复方和煮药器具都是太医局提供的。太后的死,太医局众医官因此也担有责任。

    但是。面对暴怒中的皇帝,那一大群医官可不想因为一个从未闻名的土郎中错手拖累,而去给那贪玩皇帝家的死老太婆陪葬,只有将责任全部推卸出去。

    起初,因为举荐人严广的极力保人,灵帝还对是否严罚廖世,有些犹豫不决。严广为廖世申辩所列出的道理,那时灵帝还能听进脑子里一些。

    但可悲的是,因为廖世不但没有一丝流传世间的名声,其人还长得极丑。并且有时候他笑得张狂时,目中还会流露出些许佞厉神采。太医局的某几个医官注意到这一点,密谋之后,将毒医传人的恶名盖在了他身上,偏偏这话还让灵帝相信了。

    事情发展到最后,如果不是严广以命护友,而皇帝确也如严广申辩的那样,找不到廖世与毒医传人之间有关系的力证,廖世可能真要就此身首异处。

    廖世最后得到的处罚是永久监禁,‘住’进了天牢。

    原本冷眼旁观此事的人们估摸着以廖世外貌看上去的年纪,在天牢里住不了几年就得老死,也就没有再冲他落井下石。

    但未曾想,廖世无比命硬,在终日不见阳光、鼠虫横行的天牢里,他不但活了将近五年,还幸运的活到了周朝灭亡,新国朝天子大赦天下的钧令。

    但廖世获释出狱时,脸上无喜无怒,只寒气森然地道:“廖某残生,不会再医治任何人。”

    如今看来,这些都是旁的闲话,但廖世遭遇的事,却让太医局里某种风气愈发坚固。不会再有谁敢轻易在众人面前出头了,在对太医局来说,较为重大的事情面前,必定是众医官相互商议出了结果,再才由其中一人代为上禀。

    不求有过大家一起担,但最好做到功劳均分。谨慎精准不止是医道要则之一,某种谨小慎微的情怀,如今也感染和改变了太医局里的每一个人。

    太医局里的人未必全都是德厚仁爱的圣人,但绝对得做到不犯一丝错漏。即便犯了,至少也别将这些错失显露于表。

    严广跨越两朝,担任太医局医正,一直也做到了如此。不知是太医局的环境所塑,还是严广本身心性温平所致。

    不过,只要是一个正常人,精神上保持一种姿态久达十数年,就算起初是扮演了一部分这种形象,在这么多年月的累积下来,也会影响到本心的。

    如果说严广立身太医局位首十几年,年逾花甲还未退休,皇帝那边也还没有拟定候选人的动作,这一切皆是因为他一丝不苟的作风,使人无可挑剔,那这一次他的药箱被盗的事,可算太医局有心谋升的某些人可以把握的机会了。

    尽管严广丢了药箱,目前看起来没有对他的工作造成致命打击,但他下属的那些医官能找到的也就是这个牵强条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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