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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的汉子聚在一起谈天的声音、相邻而居的两家妇人因为生活琐事而吵架的声音……普通人生活的气息就散落在院子四周外,似乎很近,其实很远。

    触不到的离得最远,得不到的,就是最美好的。

    高家送他上路的药,外加昨晚那个少年人给他吃的狠药,都疯狂的伤害到他身体的真元。此时药劲虽去,但铁大的身体却如吸干汁液的甘蔗,空留轻软的渣体。

    他努力了片刻,才艰难的举起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当他摸到那结痂的左眼时,他不禁在心里冷笑:眼睛烧瞎了一个,耳朵倒比平时灵敏了些。可是老天啊,你觉得这很好玩么?

    手臂的肌肉缺乏力量,铁大的手很快垂落,耷拉在膝上。

    铁大目光垂落。望着自己那双曾经以轻举百斤稳如铁石而在海港扬名、此时却连动一动指头都有些控制不了的手,无声的一叹,又问自己:铁大啊,你活着是为了什么呢?就是这样被别人推来挤去么?高家给了你活着的机会,也让你有了痛苦的机会,你该恨么?现在你又被另外一个人从死亡之中救活,若要报答,却要做害高家的事,你有这个选择的权力么?

    良久的默然后,他的喉间忽然发出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然而却辨不出究竟表达了什么。

    只有他的心里在泛起巨浪。在裂肤般的挣扎呼喊:

    “也许死是最简单的。但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所以我忽然特别怕死,怕那种痛苦。怕窒息的感觉……所以,我要活着!”

    ……

    要活着。

    要活得好。

    这些是人的基本索求。然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很多时候,都是要以别人的肩膀作为铺路石。

    但不是所有的人都愿意把自己的肩膀主动露出来,让你踩。

    夜色降临的城南,贫民居住的旧房区,罗老头儿的小破院子里忽然来了一群客人。他们不是一齐来的,但出手很是爽快,所以罗老头儿在掂着三两碎银子,被那群人带着的护卫用锐利的目光扫视着逼出院子时。他心里虽然有些害怕和忐忑,但更多的是凭空赚了一笔的喜悦。

    这所破落院子,平时用来供流莺取乐时租用、禁货停放、以及一些市井混混聚众赌钱时,即便连续租出去十几天。也没今天一晚上赚得多。

    罗老头儿无后,唯一的产业就是这院落,而他自从发现了这破小院还可以用来这么赚钱时,他平时要做的不过就是广而告知的让四邻知道,他是个孤寡老人,这宅子也是极其贫旧的。

    因为太破,正常点的人不会来敲门租屋;因为院子里没啥值钱东西,连老鼠都不愿意越墙窃食;院子里就住了个孤独老头儿。根底简单,要查问什么,只要老头儿装痴呆闭紧嘴巴,虽然他的一口牙早已不再齐整,口封却是紧得很的。

    待第五位只带了一个年轻人相随的客人到来后,院子里的一名护卫模样的人就关上了院门,守在墙墩的侧后方。

    这第五个客人进了小院中唯一的一间屋子里,看见那四位先到的客人。五人都只是以目光相碰,权当是打过了招呼,并没有开口出声。

    五位主要的客人聚齐,正襟危坐。他们的面前没有打磨光洁的桌子,也没有仆人备好的茶点——虽然在开口之前,这几人都已感觉到喉咙间压抑的干哑。

    众人安静了片刻后。坐在主位上的那个中年人干咳了一声,终于开了个话头,也直接挑明了今晚要议论的内容。

    ……

    一刻中后,低沉的对话声,将话题谈论到了中段。

    这时候,坐于主位左手边的一个青年人忍不住说了句走了偏锋的话:“易公,我们这么做是不是有些欠失妥当?万大人还在牢里,如若这时候就对姓林的动手,岂非让万大人的嫌罪更重?”

    坐于主位上的那个中年人脸上没什么表情的慢慢说道:“林杉不除。像他这种做法。继续下去,只会是后患无穷。必须趁他的势力还没完全恢复,快刀削金,以保我等太平。”

    他在深长的一个呼吸后。又说道:“就当是牺牲了万大人吧!损他一个,帮我们五个,孰重孰轻你们就辨不得?别像女人那么优柔寡断,我们几个可都是拖家带口几百号人,哪有那么多精神力讲义气?”

    之前说话的那个青年人没有再说话,他垂下目光,眼中有挣扎的神色,但很快归于平静。与此同时,那最后一位进院的客人随行的那个年轻人也垂下了目光,眼中敛藏和压抑的是近似的眼神。

    席间五人亦是有一两人禁不住轻轻叹息,然后归复于平静,只有一个身形极瘦、脸颊凹陷,但是双眼细亮如鼠的人开口说了一句:“若能如此,万大人也不算白白牺牲了。姓林的若不在了。我等至少还能再逍遥几年。赡养万家家眷的事,只要万夫人愿意,我钱某愿意一个人出一半的赡养费。”

    “钱兄,你这么说岂不是在小瞧我们么?”

    “愚弟倒觉得即便万大人不在了。万夫人也不会接受他人的帮助,万夫人的娘家可是大户。”

    当席间几人正要就事后问题讨论开来时,那坐于主位上的中年人忽然制止道:“诸位,先不要讨论这些。我们今天要商量的主要事项,还是几天后动手的配合,如果配合得好,或许事情还不至于糟到你们刚才所说的那个地步。”

    中年人一语点醒众人,席间立即有一位客人问道:“莫非梁兄心中已有定计?”

    “愚兄智敏有限,这定计之事,还得劳烦大家一同商议。才能周全。”梁姓中年人先是谦虚了一句。然后他的目光指向那最后一个到来的中年人。温言问道:“傅兄,你徐徐而至,随后一直安坐如山。莫非是已经心有良策了?”

    傅姓中年人闻言微抬目光,凝了一下神后,他先是“呵呵”笑了一声,然后用不紧不慢的口吻说道:“良策没有,拙计倒是略有雏形。刑部有句行内说法叫‘法不责众’,所以要保障诸位安全,淡化万大人可能再增一道的嫌罪,必须把此次参与者的圈子划大。只有参与的人越多,这浪花被搅得够混,日后陛下算起账来。也不容易单捏一个人。陛下法令虽严,但也是有名的以证定刑的君子。”

    他的话音落下后,席间有人的脸上露出一丝泛着讽意的笑容。那位坐于主位上的中年人倒一直是摆着一张石刻一样板滞的脸,不过他在沉吟了片刻后,忽然轻轻拍了拍膝盖,赞了一声:“这想法好啊!”

    ……

    今晚的客人只租用了小院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便出来了,走的时候亦如来的时候那样,陆续而去。望着那连带着主仆拢共十几号人慢慢离开,蹲在院墙外吹了一个时辰夜风的罗老头儿有点不舍,也有些舒了口气的感觉。

    罗老头儿本来希望他们以后能再来,但望着屋内整齐宛如没动过的简陋凳椅,以及空气中漂浮着的薄薄一层贵重香料味,罗老头儿莫名的又觉得有些后怕,感觉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

    曲折于旧房区之间的窄街上,那姓傅的中年人路走到一半,忽然沉沉一叹,脚下步伐也慢了下来。

    他带来与会的那个年轻人实际上是他的长子,见父亲叹息,儿子很自然的关怀了一句:“父亲因何事长叹?”

    中年人轻声说道:“我有些后悔,今天走这一趟,感觉像是被框了。”

    儿子闻言附声道:“我也觉得,父亲应该不会参与这种事。”

    “可现在我是不参与也得参与了。”中年人说罢又是短促的一叹,接着沉吟道:“其实我对姓林的那人地态度,是五分好五分坏。如果不是那姓易的诈了我一下,对于那姓林的,我更愿意与之两不相干。”

    儿子不解问道:“可是看刚才那几位叔伯的意思,似乎即便我们不去招惹林杉,他也是会反过来惹咱们的,而且可能的结果像是都不怎么好。”

    中年人平静说道:“他们的话,本来就是半真半假和夸张过的,不过是想标明对立面,让大家绑在一起更紧一些罢了。林杉这个人有一些书生气,但更多的是淡阔。比起清理朝中朽类,他或许更喜欢什么都不管,否则要么是十年前他就死了,要么就是今天聚会的这些人全都已坟头长草。我一直奇怪,究竟是什么绑住了他呢?或许找出这个问题点,不需要我们动刀见血,他自己就已经走得远远的了。”

    儿子忽然好奇问道:“父亲,我一直想了解,那个叫林杉的人究竟厉害到了什么程度?”

    中年人看着自己的儿子那张年轻得见不到一丝皱纹的脸,温和地笑了笑,说道:“这么形容吧,以我为比较,他的脑子里有一张网,比为父脑子里的网要织密集多了,只是那张网的方向有点特别。我仅知道京都的外城有一部分是经过他策划改造的,虽然没有进里面看过。但仅在外围看来,就已经是非常骇人,其变化特性,宛如一座庞然复杂但秩序竟然的机械巨兽。”

    儿子听他讲到这里。不禁失声道:“真有这么厉害?”

    “这些只是演练兵阵时观察到的,尚未经过实战检验。”中年人缓缓说道:“总之那些人忌惮他也不是太奇怪的事。像拥有这样头脑的人,万一哪天真的该行把那张网撒入官场,用那种头脑弄权,再加上他跟皇帝的金兰之义、过命交情,恐怕谁被他盯上,都得脱一层皮。”

    他的话有些突兀的一顿,然后才一字一定的说道:“儿啊,你以后无论做人还是为官,在人堆里都不要太亮眼。若像姓林的那样。容易成为众矢之的。让人易动杀念。因为这样的人。似乎唯有死这一门可以永绝后患。”

    儿子点了点头,在默然思忖了片刻后,忽然说道:“父亲。听你提起林杉与皇帝的交情,儿子忽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父亲常教导说,做事,有时候可以高调的办,但做人需要习惯低调。那林杉难道就不知道这个道理么?他何必在脚还没站定时,就惹来众怒呢?”

    中年人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微笑着说道:“不错不错,我儿的头脑又灵活了不少。为父对此也有疑惑,只是这疑惑在刚才的席上是一点也不能说的,否则明面上他们会觉得我在退缩。先失了诚意,暗地里不知有多少人动摇。共同参与的人少了,真正参与的那几人就得多背有些责任,也更容易被查出来。”

    儿子的目光中忽然现出一丝光亮:“父亲的意思是……”

    中年人脸上挂着的微笑渐渐转为神秘:“让别人冲在前面,水浑了,对我们自己也是一种掩护,做起事来也有缓冲的余地。毕竟我们傅家不是这次事件的主角,事成了,我们只是跑腿的,事败了,我们也不要蘀主角背罪。”

    说到这里,他的眸色冷冽下来,语调定然的说道:“我们傅家派出去的一行人里,要另外放几个特别的人。到了地方后,若看见事情有不对劲的地方,让那几人立即将带去的人全部灭口,尸体伪作易家的人。这样我们依旧能做到不对林杉动刀,也可以放着姓易的事败后可能会抓着我们的人反咬一口。”

    儿子垂在袖子里的手微微翘起,比出了个大拇哥,沉声一笑:“父亲高明。”

    ……

    石乙回到东风楼后,便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他早早休息的原因,除了因为东风楼的营生在上半夜达到顶峰,他不便出现得太频繁外,还因为他预备在夜间的行动。

    寅时许,一直提着神浅眠的石乙忽然惊醒。他是一觉睡醒了,然而整座东风楼每天到了这时,就是最安静的了。

    客人可以在东风楼酗酒取乐,可以放纵心中的郁闷,大喊大叫大声唱,东风楼里的姑娘都会悉心相陪,被揩油占点小便宜也再所难免,然而留宿是绝不允许的。

    寅时过半,客人早在一个多时辰前被自己家里的仆从送回去,或者由东风楼的武卫代送。总之这种按时清场的规定,东风楼已经执行几年了,凡是常客也都能理解和认同。这种规定有利有弊,但是,不是玩物丧志的明理之人,多能从这种规定中看出利大于弊的。

    石乙摸黑从自己的房间走了出来,屋外就是东风楼的后面大院。

    为了防止夜间失火,整栋楼里的灯火都已熄灭。后院大水池中那栋为花魁修建的竹楼也无一丝灯火,但因为它本身是镂空的,悬挂的轻罗纱和流苏在夜风中轻轻荡漾,在月光下却也能显露出些许逸韵。

    这个时候,东风楼只在大门口和后门两处各有一盏长明灯,被坚固的金属质灯罩固定在大门上,发出微弱的光亮。

    对于石乙来说,有这点光还不如没有。纯粹的月光,更有利于他在夜间视物。石乙从怀里掏出一把牛筋绳弹弓,朝后门那出长明灯瞄了一下,挤弄了一下眉眼,然后转向,近乎笔直的朝头顶的一个方向弹射出石子。

    射出去的小石子很快掉了回来,

    随后又有一块石头掉了下来,只是这块石头的背后,有一条绳子。

    看见那系着绳子的石头掉了下来,石乙没有立即上前身去捡,反而是退后几步,缩身蹲在墙角的阴影中。

    静静聆听了片刻,确定没有楼里的武卫发现后,他才快速闪身而出。解了那绳索一端系着的石头、连同弹弓一齐放入怀中,石乙化身如沿藤而上的一条蛇,卷着绳索贴着东风楼背面还算平整的墙壁爬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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