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炽或许又该感到欣慰了,因为他能通过考验,也就说明王炽重视他的眼光没有看错。

    在刚才王炽提出这件事时。阮洛没有立即表明态度,而此时王炽又有了收回刚才说的那些话的意思,阮洛依然没有明言表态,他只是在思考了一会儿后轻声问道:“不知伯父预备换的人,是京商队伍中的哪一位?”

    能知晓“京商队伍”是一个怎样的存在。这已然是从某个角度说明,阮洛有这么问当今天子的资格,而王炽八成真愿意告诉他。

    “事儿还没接下,你就想先做主为我比对挑拣一下么?”

    王炽本来准备说出这么一句话,打打秋风,也是想调动一下书房沉寂良久的氛围——有时候谈事情的双方过于严肃紧张,是可能会影响正确判断的——这是许多年以前,一个短发明眸的女子说过的话。

    她说这句话时,正伸出微凉的手指,试图抚平他眉心的起皱山川。因而他与她面对面离得那么近,他在她瞳中看到了自己脸上苦闷的皱纹,所以随后他将她说的这句话收藏在了心中,就如一直将她喜欢微笑的脸庞锁在脑海里一样。

    而他会这么做,不止是因为他对她爱慕而珍视,还因为这句话对于他攀登上事业巅峰,的确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然而这句打秋风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他自己又咽了回去。

    因为他这时才有些意识到,阮洛不是因为畏惧艰险而迟迟不给出明确态度,他刚才的确有表露出畏意,但若与他的这种畏多呆一会儿,便能嗅出他的畏不是惧畏,而是一种逃避的心情。他因为想避开什么,才犹豫不定,但他随后问的这句话又在说明,他愿意为南昭国朝的决策指派而行动,甚至冒险。

    但这种愿意的选择似乎多多少少还是需要一些由“无可奈何”四字建成的压力去推动。

    琢磨明白了这一点后的王炽心有所动,对于阮洛的探问,他很“如实”地回答道:“众京商之中,恐怕也只有常四柳能替你走一趟了。”

    “四柳坊的常四柳?”阮洛在说着话的同时,眼中的疑惑神情更重了,“常四柳胆大心细,很吃得苦,但……他喜酒如癖,一旦沾上点滴,立时就变成一个挨着酒坛子能躺着就不坐起来的酒鬼,什么厉害的本事也都被酒水泡稀了。”

    阮洛说的这些,虽然乍一听,有诋毁人的意思,但实际上王炽心知肚明。阮洛没有说错,常四柳就是有这么一个天大的缺点,一旦被人点中这个死穴,什么办事心细谨慎原则坚毅的优点就都成了泡影。

    可也正是因为王炽了解这一点。他才会在阮洛致问的时候,将常四柳率先搬了出来。

    ——实际上常四柳也只是他先摆出来的一把梯子罢了,他真正的主意还在后头。

    在无声叹了口气后,王炽慢慢说道:“如果不叫常四柳去。似乎就没有更合适的人了。”

    阮洛闻言,眼中的疑惑顿时变成了讶异,他立即说道:“难道庄中亦不比常四柳更合适担此重任?”

    “此事计定之初,我其实最先找的人就是他,但他也是有大缺点的人。”王炽边说边摇头,“他是一个重情感的人,如今他虽然积累了万贯家财,却从未想过纳偏房,对糟糠之妻不离不弃。我也是刚刚知道,他家娘子已有了六个月的身孕。估摸着产期正值酷热时节,现在叫他离家远去,简直等于要了他半条命。”

    王炽的这番说明令阮洛寻不到一丝可以辩驳的孔隙,此时的他反而有些责怪自己,喃喃地附会了一句:“这的确是件大难事。”

    “我原以为你不会拒绝。”王炽忽然开口。语气却显得有些若即若离的飘忽,仿佛只是无意中提及。

    然而这一次他却意料之外地收到了他本就期待的答复。

    “那么,我接受。”阮洛犹豫的目光渐渐就变得坚定起来,“请伯父原谅晚辈刚才的迟疑,在大事面前,有些问题晚辈必须考虑清楚,才能做出坚定的决心。”

    “我当然会谅解你。”王炽脸上渐渐展开微笑。“因为这就是你的性情,虽然温吞了些,却是最无害的品格。”

    “原来……”阮洛似乎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王炽嘴角挑动的痕迹一闪即逝,旋即他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只从袖中抽出一份卷得极细的纸筒,平托于掌心。同时声音微微低沉了些地说道:“领受任令。”

    注意到那卷薄纸没有用黄稠装裱,阮洛意识到一个问题,他没有庄重地向王炽大礼相迎,也没有高声念诵什么,只是右手拳头微握。向身前递出半尺,将王炽刚才念到的那四个字重复了一遍:“领受任令。”

    “这里有一份秘诏,作为特殊处境时用来自保的信物,还有一份名册,你需熟记于心,好好利用。”王炽徐徐说完这番话,便将手中所托之物搁向阮洛举于胸前的拳头上。

    “誓与诏令同归。”阮洛沉声应喝,展开拳头,握紧了诏令。

    接受秘诏的礼式看起来很简单,然而一旦接下这张诏令,接令人要付出的风险代价很可能会严重到难以预估,就如阮洛刚才所言的誓与诏令同归,有时最后会归向何处,竟是无人可得知的。

    但很明显的,关于这一次的密诏,南昭皇帝王炽给他看重的国朝后储人才阮洛留了一道“后门”——那份名单——如果真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王炽也早就做好了诏可毁、人不可毁的保护工作。

    见阮洛终于接下了诏令,王炽垂下手负于背后,自己也是舒了口气。

    关于这张密诏,这份名单,这些零碎的与燕家断不开联系的事情,他当然还是最希望和信任于由阮洛这个后生去办。正如阮洛最初刚刚得知他在仿造燕家银票时震惊的那样,其实他心里也是有些犯虚的,这是在拿一国之信誉搏燕家是否有二心,万一耍砸了,不止是燕家,恐怕南昭与小梁国的梁子就得这么结下了。

    阮洛见王炽在亲手颁完诏令后,脸上轻松的神情只停留了片刻,他那被岁月洗刷得不再光洁的眉心就又拧起了皱痕,忍不住轻声询问:“伯父,关于此事,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么?”

    “些微远虑,不必现在理会。”王炽只用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掩去心头烦忧,然后他看向阮洛,脸上重现出微笑,“若说有什么不放心的,其实我还是有些不放心你啊。”

    这的确是一句很容易理解出歧义的话。

    但阮洛此时只感觉到了一份来自长辈的关怀与温暖。

    然而他年幼即丧父,孩童成长的过程中缺失了重要的一段父爱,这使得他在情感表达的方式上掌握得非常匮乏。所以尽管此时他因为接受到来自义伯的关怀而心存感激,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真正包含了感情的文字,有时候愈是难从某类性格的人口中吐露。

    阮洛可以在生意场的谈判桌上巧舌如簧,捋清每一分利害,为自己争取到最大的利益。他也可以在结交朋友、人脉交际之事上体察入微,为自己争取到对方的每一分好感……

    但这些交际手段,准确直白地说来,其实就是一种生存手段。并且,因为这种本事往往需要将自己的思维内里恒定在一个极为理性的位置,心性长此锻炼下去,便会容易生疏了某些真实情感地宣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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