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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窗户的屋子里同时点起了五十根蜡烛,室内亮度已经接近白昼。屋中瞳光利如星辰的匠人,显然除了对工具的运用手法娴熟,对光线的控制,亦已经有了一套成熟的经验。

    整齐摆了两排刀具的长桌中央,搁着一只灰黑球状物,正是白天二皇子在掖月庭院旁的水池钓虾时,无意间钓上来的那枚婴孩颅骨。小小的颅骨已经被池水严重腐蚀,若非可见眼窝鼻槽嘴唇腐烂后在颅骨上留出的空洞,这块圆头骨一眼看去只像一颗烂葫芦。

    离这张长桌三步外,二皇子王泓端坐在一把圆背双扶手松板椅上,但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始终与向后略倾斜的椅靠离着寸许距离。他的双手亦没有享受椅子扶手的支撑力,而是深深拢入袖里,不知手掌是平摊着,还是又已攥起。

    王泓的眉心微微蹙起,眼里敛着寒意,视线笔直朝对面的长桌上投去。

    站在长桌后头面朝王泓的那个麻衣匠人抬头看了一眼,脸上带着犹豫表情,但没过多久就隐没下去,归于平静。匠人垂下目光,朝摆在长桌上的那两排刀具扫过,然后伸手拈起其中一把。

    这是一把窄而长的刀子,刀口有些古怪,留着极浅的锯齿。当世能把金属磨出这么浅的齿槽,同时还能保持锋利刃口,可见这把锯齿刀的材质,至少反复锤炼了上十次。

    匠人一手扶着婴颅,另一只手握着那把锯齿刀,搭在颅顶正中。先是慢慢拉锯数下,割出了一道槽痕,匠人握着锯齿刀的手这才加快速度,腕部重压刀刃以那道槽痕为轨道,机械般稳定而保持极快速度切割起来。

    明亮如昼的烛光映照下,隐有细微粉末在锯齿刀两端倾泻。因为屋内没有流动的空气通过,所以那些粉末只是略微被拉动的锯刀搅得腾高了一些。然后就自然轻轻沉淀下去。然而屋内空气中明显还是多了一种异味,类似于腐物所散发的,但已经没有什么明显臭味的朽败气息。

    漆黑的婴孩头骨很快被那匠人锯开成两瓣,如自中切开的西瓜。麻衣匠人的“手艺”很精细。剖开的颅骨切口整齐,但展现出来的,亦是漆黑一片如碳的半朽骨质。

    坐在对面,目光紧盯着这边,一直沉默不语的王泓忽然眉尾一挑。

    人死之后,骨骼大致应该会显出白色,即便时隔太久,骨质也只是会偏灰暗。如果骨质黑到这种程度,那便是因为中毒死亡所致,并且中的是性质极烈的毒。人体机能。不可能支撑到骨骼完全被毒素侵蚀才死亡。只有罕见的剧毒,才会在人体死后,毒素继续对骨骼进行渗透,把骨骼熏成如此炭色。

    只是,观此颅骨大小。很有可能来自一个婴孩。杀死一个婴儿,需要用这么剧烈的毒素?

    麻衣匠人放下手中的锯齿刀,又自桌上拈起一根细锥,从切开的半边颅骨里挑出一根簪子。那长度足矣从上至下贯穿婴颅的簪子掉落在硬木桌面上,发出较为清脆的响声,观其表面漆黑,实则内里应属精铁一类的材质。

    挑出了长簪。麻衣匠人捏锥子的手未停,但动作柔缓了些,从婴颅内部挑出一点黑色粉末,放在手指间碾开,凑近眼前仔细观察片刻。

    随后,他又将那粉末凑近鼻下嗅了嗅。

    似乎有所觉悟。麻衣匠人这才抬眼看向对面坐着的二皇子王泓,缓缓说道:“回禀皇子殿下,从这些干枯的淤血积量极少可以看出,此婴孩应该是在死亡之后,才被人以尖物刺透脑颅的。”

    王泓的眉心仍旧蹙着。语气偏于淡漠地说道:“你可还有别的发现?死后才重创,这一点理上说不通。”

    “有些事情,的确不可从单方面去判断,所以律例量刑,证物虽然是重要依据,但亦不能忽略动机论以及人证资料。”麻衣匠人说到这儿略微顿声,似乎有些犹豫,但他的神情很快又恢复如常,继续说道:“请殿下恕草民冒犯。这颅骨是在‘掖月庭院’旁的水池里发现的,不排除冷宫之中的女人,性情诡怪非同常人,有些行为,便也不能以常理论断。以针刺人偶寄托诅咒者,前朝流散到民间的宫廷秘辛里并不少见,那么……”

    麻衣匠人后面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见皇子抽出一只拢在衣袖里的手,随意挥了一下,他当即闭嘴。

    沉默了片刻,王泓才问道:“可能查出,这颅骨浸水有多久?”

    “颅骨太年轻了,准确的算是幼骨,又遭到毒素侵染严重,已经无法辨别了。”麻衣匠人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显然这个问题,他早一刻就在心里仔细琢磨过。

    王泓心里其实也早有预料,只是仍抱着一丝微小的希望问一问罢了。见此路不通,他也不多作盘旋,立即换转话题,又道:“簪子上有什么发现?”

    麻衣匠人微微躬身:“殿下稍候,待草民用药水洗去簪子表面的锈迹,再行辨认。”

    麻衣人拿着通体漆黑,不知应该算作是长满铁锈、还是涂了一层干涸血污的长簪,转身打开背后一扇门,走了进去。

    一阵瓶瓶罐罐的响动后,麻衣人很快又拿着那簪子出来了。只不过盏茶功夫,漆黑的簪子已经呈现出光洁亮度。

    ……

    当护送林杉的骑兵队面临乌云遮顶,阵风扫狂雨的剧烈天气变化,必须停下队伍行程扎营为守时,相距数百里外的京都东郊海岸,大雨也是泼降得如起了躁人脾气。

    分量不小的雨滴从云端出发,前赴后继冲击着柔软的沙滩,卷起细股的流沙,然后分散倾斜滑入大海,使靠近沙岸的海水也变得污浊起来。

    莫叶在冒雨捡回发带后,顺势就把头发拢到脑后,随手一扎。她刚转身走回,就看见桌旁喝茶的四个人正好站起身,朝她走来。

    但她与他们,只是擦肩而过。

    回到燃着炭火的铁盆旁。莫叶很快又烤得浑身暖融融,侧目看过去,就见那四人的黑伞还靠立在四条桌腿旁,但那四个人去了良久。也都还未回来。

    围坐在火盆旁的人一开始都以为那几个人是茶水喝得多了,需要解决一下个人问题。作为店主,本来至少得有一点为顾客考虑的心意,但这四人从一开始坐进铺子里来,浑身就隐约透着丝古怪,茶铺老板心存警惕,也就没有提醒他们打伞。

    反正茶钱他们从一开始就给了。

    但见他们良久未回,火盆旁的几人也忍不住议论起来。话头传来传去,最后还是回归到了武馆弟子这个层面,然而问了一圈。也没人看出他们是哪家武馆的弟子。

    茶铺老板还是遵从自己最初的观点,认为这可能是来自某个新开武馆的弟子。

    有一个茶铺伙计忍不住道:“他们去了这么久,不像会是做那啥……他们有伞不用,现在应该淋得够透了。”

    另一个茶铺伙计连忙接话,迫不及待的说出自己疑惑琢磨了好几回的一个猜想:“难道是他们的伞里头有什么秘密?差不多所有人的伞都坏了。就他们手里的伞还完好无缺。”

    “他们是武人,谁敢动他们手里的东西?何况布伞又没纸伞那么容易坏。”茶铺老板看着蠢蠢欲动的伙计,斥了一声,“顾客的东西,不要乱动,记住这道理!”

    茶铺老板本来还想说几句话,但考虑到在场还有几个顾客。便忍下了这层意思。

    ……

    那四个杀手走向了一面礁石的侧面,然后就纵身闪了过去。

    他们当然不是要跳海,足下在嶙峋古怪的海岩上几个突起点一连触碰,四人最后落在了停靠于礁峭后一个视觉死角里的一艘船上。

    猫腰进了草席交叠而成的船篷里,他们身上只被雨水打湿了外表一层。待他们刚刚坐定,船头以斗笠遮盖脸庞。似乎正一边淋雨一边做着白日大梦的船夫立即站起身来。

    船夫抖了抖肩上披着的蓑衣,甩掉一片水花,但在水花拍在船板上发出的“啪嗒—”声中,隐约还有他肩骨肘骨活动时发出的“噼啪—”声。

    随后他将宽沿的斗笠掀上头顶,一躬身握起靠在船舷上的竹竿。待全部提起,这竹竿近乎有两丈来长,被他随手戳入海水下面,船身开始缓缓移动。

    像这样的小船,在大风大雨极易起浪的海上气候中行驶,其实是很危险的事。即便不探究大海深处的水底环境,就是这么长一条海岸线铺开,也不见得能有人摸清它每一处的水下情形。

    但那四个杀手在坐入船中后,脸上都是一副泰然神情,丝毫没有担心这一问题。他们就是这么来的,也相信船头那个使二丈长竹竿的船夫,还会如来时那样平稳的带他们回门派。

    只因为这船夫下盘之稳、臂力之沉,能把那二丈竹竿使得跟二尺短剑一样灵活自如——他是那三个少年的折剑师叔。

    不过,他虽然有师叔之尊称,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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