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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山上养了一群鸦,群鸦之主实是一奇人,只是在做了青川王的老师后,就过起了隐居生活。然而他只是身淡出俗世,心里对世间这十多年来发生的种种事端,掌握得一清二楚。

    隐居说到底都是为了伺机而动,趁人所不备掌握先机。这说得好听点叫隐士谋策,不过,以雁山隐居养鸦的这位近几年做过的事来衡量,他更恰当的说,只能算是阴谋家。

    但只要有青川王的倚重,似乎戴什么头衔,对他而言都只是小节罢了。

    在听了青川王一番长叙后,一直只是蹲在地上,端着一碟粟米喂乌鸦的墨袍鸦人终于站起身,偏头看过来,淡淡地道:“一直以来,我从未反对你重用那个跨江而来的宋德,但我亦不时在提醒你,对于此人,必须慎用。可就前几天发生的事看来,你终究是疏忽了。”

    墨袍鸦人身材很高,站起来竟高出了青川王半头,但整个人的气质并不能盖过青川王。这也是因为鸦人的身材,实在是太瘦了,他的脊背站得越直,看起来就越像一根晾衣杆,他的脸更是瘦出了刻薄之相。

    饶是如此,体格魁梧、手握重兵的青川王,对他这位手无缚鸡之力、面貌森然的“老师”仍旧敬重有加。

    在得了老师面无表情的回应后,青川王只是微微点头,似是在认同这句颇有指责意味的话,又似是在表达一种认错的态度。在老师的告诫面前一意孤行、犯下错误的学生,正认真的承认自己的失误。

    但青川王的身份,不只是墨袍鸦人的学生,他有着更重要的另一重身份。

    身为青川之主,认识自己的处事失误,只是日常诸多事务中可算微不足道的一件罢了。他本可以忽略掉,直接对这失误采取补救行动,但他却特意拿出半天时间。来找他的老师叙事认错,除了因为他尊重老师,还因为对于这件事,他实际上尚未拿定。

    雁山凭其高。是青川流域重峦叠嶂中翘首。山中多见鬼斧神凿似怪石群,林密如织,荆棘纵横。从半山腰开始,地气极重,常年氤氲着形如云实似雾淡白水汽。宛若天柱般雁山,春来秋往雁群经过时,常成群那峭崖上作片刻停歇,随后振翅齐飞时,浩浩荡荡宛若天景,雁山因而得名。

    青川流域因山多水丰。即便不扩耕大面积田地,其自身野生物产也极为丰富。几十年前,这一代百姓生活来源,大多都是半农半猎,而捕猎地点又以雁山险、贵。

    登上雁山路很难走。有时待过了农忙,猎户们上山时就会发现,原来好不容易走出来路已然被疯狂生长荆条与灌木掩去痕迹。没有明晰路径,要登山会耗去多时间,而且不慎踏入悬崖风险也大。但如果能登上雁山半腰处,猎杀大雁这活儿就会变得很容易。

    大雁喜高飞,能站平地上射下雁来猎户。若非天资过人,那便是特意苦练过十年以上臂力和准心老猎户。青川流域猎户,多半还是耕农出身,没有这么好身手,但他们偶尔也能猎得大雁,到集市上卖个好价钱。全仰仗于雁山之高。

    只要登上去,寻常猎户便等于站了巨人肩头。臂力不够、弓箭不佳,对于猎雁之事,都不再是大困扰。青川流域猎户们,有一年经验以上。大多都雁山有过一次猎雁经验,这也算是青川流域,凭天地灵气,赐予当地百姓独一份优待吧!

    但像这样全民猎雁地方生活特色,却八年前突然消失得干干净净。

    一个人要养成某种习惯,大约只需要几个月。而一个地域要形成某种风尚,无论是丑是善。少也得几十年光景,同理,要消抹掉这种全民习好,也不可能一蹴而就。

    流寇祸乱川州。已不是十几年光景能概括事情了,但使得散游雁山上猎户数消失原因,只八年前青川王城正式动工开建那一天。

    早些年前朝川州军还未解散时,青川流域流寇时不时大行抢掠之事,但总体而言,流寇群只是零散几个寨子、帮会之类,趁朝局动乱皇帝没空管他们这边时发点横财。而当川州军突然一夜之间不明原因解散,青川流域匪寇没了后一道束缚,众匪寨短暂时间里互相倾轧过后,便渐渐聚拢成一股颇为强硬势力。

    把持着这股势力。是一个姓魏中年男人。

    匪首魏无偿或利诱招揽、或强霸侵占青川流域二十多个寨子之后,将这些寨子里流匪重编整,并自号“青川王”,以己为领首。八年前,青川王又不知以何种途径。收买了南昭一名不世出土木工程大师,开始雁山下猎雁坡裂土凿石,修筑高城。

    魏无偿自封青川王,他要修城池,自然得称为王城。而花了三年时间,王城初步完工时,魏无偿又凭自己私立威名为倚仗。将王城四周百里以内地域划分出来,赐名青都。他身份,俨然上升至与皇帝比肩位置。

    魏无偿此人,抛开他抢匪身份和为祸乡里恶劣行迹,客观说来,还是颇有几分能耐。

    且不说他软硬兼用。成功占了那么多同道寨子,就说他这拧麻绳揽势力、以及修城池囤积实力诸多作为,同为匪首,他觉悟就比他同行不知要高出多少阶。

    匪类有习性,魏无偿都有。除了淫,烧杀抢掠他不知做了多少。青川流域山多路少,不止一处匪寨还保存着原始声威形态,不论智谋,只论功绩,这功绩当然都是靠抢来。

    但魏无偿虽然身为其中一员,却很早就有属于自己、截然不同于旁人计划。

    ……

    ……

    叶诺诺完全料想不到,今天与父亲一席谈话,会出现这么多转折。

    第一,父亲并没有如他说气话那般,将他传说中收藏巨型蜈蚣标本‘展示’给她看,否则她真地不知道自己这会儿是不是已经被吓得三魂丢了两魂,晚上铁定是没法不做噩梦了。

    第二,父亲居然轻轻松松就同意了她不用去女学,这真是天大喜讯啊!管不去女学交换条件是。她以后要跟着父亲学医了,但她还是觉得很开心。

    后一条大事件,则是与父亲愿意继续教她医术之事紧密相连,那就是父亲说他很可能将要离开太医局。不…不是很可能。而是确定事。父亲不打算留太医局了,他准备辞职并搬离京都,即便皇帝不同意,他也会硬磕到底。

    太医局有九位御医,不存缺人情况,所以皇帝那边态度应该不会向那个糟糕方向发展吧?

    虽然叶正名对女儿提及此事、以及事态后续可能发展时,解释得似很明了,但他几处关键位置上还是做了含蓄处理。

    而对于叶诺诺而言,父亲这一决定实有些令她感觉骇然。管她知道以父亲本领,不存说不太医局述职就会生活不下去情况。并且她一直以来也时常反感,父亲每天都有大部分时间耗太医局,都没有空陪她……可是一旦想到要离开,她又会有些不舍。

    这种不舍情绪实际上没有太多实质性原因,大抵是由她这座都城八年生活习惯。对周遭环境潜意识里养成依赖感所致。

    有一些植物对地质有很强依赖性,哪怕移栽手续再小心谨慎,也会导致其元气大伤,甚至存活失败。而世上也有很大一部分人有如花草接地气一样情绪惯性,例如睡觉认床,例如容易搬家后变得寡言抑郁。人年纪越小,心智越不成熟时。这种表现普遍。

    叶诺诺此时大抵就是处这种状态了。想她平时无比顽皮,一副无所畏惧样子,但她终究不过是个孩子。

    她很就又想到。这一次父亲准备辞职事,同时将会牵扯到搬家之事,这样一来,自己将要舍弃很多朋友呢!

    叶诺诺朋友并不多。但都是诚意之交。这样朋友与面熟之交比较起来,后者损失十个对心绪造成冲击,也是及不上前者失却一个。

    公主姐姐,皇子哥哥,女学里难得志同道合几位姑娘。城南那一群经常凑到一起玩泥孩子……或许是潜意识里感觉以后大家将会很少见面,甚至是几年不见,他们身影倒变得清晰起来。

    只是,倘若为了与这些朋友长久待一起。以前生活便要全部复原。自己每天要耗那让人心生许多厌烦情绪女学,时常见不到父亲脸,哪怕去找皇宫里那两位皇嗣玩耍,也是不能兴。并且,他二人以后也是一个要嫁人。一个要封王。

    这样同伴生活迟早会结束,那么自己现不舍值得么?

    下午与父亲一番交谈中,话至后也提到了舍弃问题。

    父亲说,一个人要长大,一路上将会陆续舍弃很多东西。这有些类似于一棵树要长大过程,树干枝条要一层一层脱皮,一棵树才能壮大;树梢要舍弃与地面低矮花草亲近。才能触摸云霄,接近耀眼滋养阳光。

    可叶诺诺不知道和感觉迷茫是,自己舍弃了京都里朋友,将要跟着父亲搬去何方?又算是为了求索什么而离开呢?

    下午一番交谈结束后,父亲便睡去了。对于父亲今天异常疲累,经历了后院厢房里治疗过程。叶诺诺对此感同身受,所以看见父亲准备休息时,还特地问了他关于照顾厢房里那位莫姐姐事宜。

    除了午饭时间,今天叶府晚饭时间也晚了一个多时辰。然而到了晚饭时间时,叶正名就睡得沉了。叶诺诺来到父亲卧房。安静看着父亲熟睡脸庞,犹豫了一下后,终决定不叫醒他。

    按照午后父亲睡前吩咐,叶诺诺厨房盛了碗清粥,又配了碟素油青蔬,用食盘小心端着去了后院莫叶所厢房。

    叶府夜间活动不多,所以回廊之间置灯也稀疏。今天晚饭实太晚了,叶诺诺端着食盘走出厨房时,天色已墨,服侍人事儿她没有经验,直到走入回廊间,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应该端盏灯再出来。

    就这时,回廊另外一头,却恰时亮起一盏灯。

    叶诺诺凝神细看,脚下步履未停。回廊另一头那盏灯也正慢慢靠近过来,使得叶诺诺很看清了那掌灯人脸。

    “小玉姐姐?”叶诺诺惊喜出声。旋即她又眼含罪责感说道:“你怎么不房间里休息呢?”

    “担心你啊。”掌灯者是下午替叶诺诺背罪,被叶正名处以家法,吃了好一顿板子丫鬟小玉。说是丫鬟,她实际上相当于叶正名精心挑选。照顾同时也是监督叶诺诺行止半个家姐。

    微顿之后,她勉强一笑,又道:“小丫已经将一切都告诉我了。”

    简单一句话,却使叶诺诺落下泪来。

    小玉比叶诺诺年长几岁,因为家里生了大变故,几年前她便要独自讨生活。孤身弱女为求生存,要面对深沉困苦,时刻都要谨慎小心,察言观色。历练得多了,她心思也比同龄人玲珑许多。所以她不难猜出此时叶诺诺是为何而落泪。

    虽然臀部和后背被木板打过地方仍火辣辣地疼,可她心里却泛起一丝温暖柔和。正因为吃了太多苦,她才知道现温饱生活何其珍贵,不仅庆幸自己能遇到叶家老爷,也时刻对自己说。要好好用心服侍这对叶家父女。从受罚那一刻起,她就没有后悔过替叶诺诺承担责罚,此时见叶诺诺自责落泪,她加不会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值得地方。

    人就是容易感情用事动物,弱点此,特点也此。

    “别哭了,我没事。也不会怪你。”小玉走近叶诺诺一步,以单手掌灯。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帕子,帮叶诺诺拭了拭溢出眼外泪水,然后又说道:“咱们还是想想以后怎么办吧。听说这次朝廷查什么罪证,太医局已经有两名御医受罚。也不知道老爷回家这几天哪里也没有去,是不是受了什么牵累。”

    挨了重责还担心家主处境。叶诺诺闻言鼻子一酸,差点又开始掉眼泪。

    “唉!不提这个了,我们先去看望那位病人吧!”小玉见叶诺诺情绪不对,立即掐断了这个话题,末了她有些挑逗意味一笑说道:“你个鬼灵精。算你运气好,碰上这么一个人。否则老爷家什么都不做话,注意力全落你身上。那时就算我恳求他,你少说也得吃几下板子。”

    叶诺诺闻言,眼中虽然还含着泪,眼角和嘴角却是翘了起来,心中暗念道:小玉姐姐好生聪敏。什么小心思都难逃你法眼。

    被人猜中心事,多多少少容易感觉窘迫,所以叶诺诺听小玉说完那番话后,她未再发一言。她这样基本上等于默认了小玉一番推测,但也没有继续再这个话题上推波助澜。

    小玉本意是要替叶诺诺端托盘,她认为即便叶诺诺拿她当姐姐看待,两人之间还是有主仆之分。所以事务轻重付诸两人身上时,也当有别。然而叶诺诺念着她身上有伤,坚定拒绝她这份心思,只许她掌灯,终她只得作罢。

    两人并行回廊之间,走出了一小段路后。叶诺诺忽然开口道:“小玉姐姐,说来今天这事也是有些巧合。你以前没见过她所以不知道,其实我带回来那位病人,正好是上次我与公主一同掉进卫河时救了我们那人。那时我还以为她是男孩,还骂了她是趁人之危好色之徒。没想到其实她也是女孩子呢!”

    小玉闻言侧过脸来看向叶诺诺,愈渐昏沉夜色盖不住她眼里已升起浓厚好奇意味。然而她听那番话后,想到一个问题却与叶诺诺不同,这也正是她非常好奇原因。

    “好色之徒?她从水里将你和公主救上来,还能做什么别事?”话刚到这儿,她忽然以舌尖抵着门齿,轻轻‘嘶’了一声。这并非因为走路动作牵动背后伤痛,而是因为她又想到一事,就听她很又说道:“我记得那天你跟我讲经过时,说救你人有两个,莫非是另外一人意图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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