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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当然,他的这丝喜色是绝然不会表露在脸上的。在旁人看来,他只是视线角度忽起了一个变换,像是又将眼前二人审视了一遍。

    “区区一介弱质女流,你们一百来人即便徒手围堵,也该拿下了。女人为首……就是容易犯下优柔寡断的错误。”凌厉的视线微扬,像是在凭天色估摸时辰,又似乎只是为了表达他的不屑,“前面带路,在我手下,那女子活不过一招。”

    他这话刚说完。四名护院里已有三人毫不起疑的踏前一步,准备依言领路。然而还有一人落后了半步,神情中仍有一丝疑虑。

    凌厉没有转头去看这个人,只是快得不留痕迹地斜睨一眼。然后就仿佛忘了此人,只径自跟着前面领路三人往宅院深处走去。

    然而他只是走出了五步,滞步于后的那个护院终于动了,语气还算冷静地说道:“阁下确是付庭川?”

    凌厉顿住脚步,这才偏头斜斜看向身后,沉默凝神片刻后,他从入门开始就一直束于背后拢在衣袖里的那只手抬了起来,淡淡说道:“你过来。”

    在摇曳的火把照亮下,五步外的那名护院大约能看清凌厉手中举起的是一枚令牌。听见唤声,他迟疑了一下。终于依言走近。

    待他走近,刚准备再细细辨认令牌上的文字铭刻,这时凌厉忽然手腕翻转,将刚才那一面翻到了另外那三名护院的视线内,留给了他一个令牌的背面。

    这下他是正反面都看见了。虽然那个正面,他看得还并不明晰,但见另外三个同伙一齐看了令牌的正面,并无异议,他也就安心下来。

    片刻犹豫后,这名护院拱手道:“请特使大人恕卑职刚才冒犯之言。”

    凌厉垂下手,但令牌还捏在手中。大拇指依旧按在之前乌启南叮嘱过要遮起来的那个位置,以便随时拿出来应付事端,又不会疏失了遮蔽令牌上的缺憾。

    听见这护院家丁事后告罪,凌厉似笑非笑地说道:“主上多有几个像你这样称职的下属,今天的事也就不会做得如此拖泥带水,走。”

    四个护院家丁再不敢有丝毫懈怠。举着火把在前面疾步引路。

    凌厉跟在后头,而非与他们并行,因为他想尽可能的摸清随后退离这里的路线。若是他走在前面,再想不停环顾四围,未免会心存颇多顾虑。

    有这四人带路。随后走过场将会轻松许多,不枉他刚才耗费了不少心力,成功击溃这四人的防备之心,将其收为己用。

    ——虽然,今晚这四人极有可能难免一死。

    思及于此,凌厉一直绷着的心绪略微放松,就在这时,他只觉胸腹间一团滞气骤然上涌,激得他眼前有一瞬间成了漫漫苍白色。

    也许是刚才的出手太过沉重了些。

    但此时哪能出半点差错?

    凌厉脸色微变,束于背后的手五指攥起,挪至胸前暗自强提一道内劲,然后他忽然低吼一声,身形如蝙蝠般朝一侧草坪里斜刺过去。

    “啪!”

    凌厉一巴掌拍中草丛里匍匐的另一名护院家丁,直接将其拍得五孔溢血,昏死过去。但他总算下手留了三成劲气,这名糊了满脸血,莫名丢了半条命的护院家丁还剩有一丝气息。但这不是凌厉手下留情,而是留了后招,做给外面的人看。毕竟他与那四个护院家丁还没撕破假面。

    经这一掌,凌厉胸腹间那股滞气更加强横,激得他快要忍不下后头那抹腥咸。还好他此时蹲身在草丛里,外头那四人还未走近,他也就还来得及从紧口的衣袖里掏出一只瓷瓶,往口中倒了几粒药丸,快速嚼碎,合着已泛腥咸气的唾沫咽下。

    这药没有什么气味,嚼碎时,口舌只感受到一种白面滋味。但当这药丸合着唾液咽入腹中,便仿佛一泓火油被点燃,烧得浑身无一处不舒泰,胸腹间那股滞气自然被这股炙烤力量穿透击散。

    取瓶、服药、放回,三个动作一气呵成。这瓷瓶里的药丸不能多吃,恐怕伤身过甚,药性过后身体就垮掉了,但凌厉最近这几天已经因为诸多原因,不得不多次服用。此时此刻,他更是别无选择。

    当那四个在前面领路的护院家丁察觉到背后异状,转身追过来时,他们跑近了没几步,就见那名黑衣特使从草丛里站起身,手边则拎着个血人,宛如拎着一颗刚刚从地里拔起的杂草。

    凌厉微扬起下颚,淡淡说道:“此人明知我等行过,却依然蛰伏在草木深处,杀气毕露。这也是你们的人?”

    相距三步远的四个护院家丁看着那血人,心里先是轻微一颤,其中胆量大些的那位先吞了口唾沫,再才舌头有些打结地说道:“是……这是白姑娘的安排。”

    死亡。永远是人性中最能勾带起恐惧情绪的一大诱因。

    他们四人都没料到,这位早闻其名,但今天是第一次见着正主的相府特使,除了武功高绝,还是个狂纵之人,一出手即是损一条人命。

    在他们的模糊印象中,丞相老爷虽然阴抑,也是个好不在乎底层下属性命的狠戾之人,但在没有他在场之时,他派出来的人。断然不会如此狂纵杀人。这不是丞相老爷重用的下属心性仁善,而是归于一种纪律,在他没有指派的时候,他的下属不允许有个人主张。

    纵然丞相府广洒人力,颇有些私权化解之法。但涉及人命之事,总不是小事情,多了总会生漏子。

    看着面前这四人脸上一齐露出惊恐表情,渐渐的在惊恐之中又浮升些许质疑,凌厉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出手的确过重了些,但他又必须出重手,总不能叫手里拎着的这个人还能说话。告诉别人他刚才蹿进草丛是为了吞药吧?在反应时间短促,不够他深思熟虑的时候,他就只想到了面门一掌这种有些凶悍的招式。

    凌厉随手扔掉他拎着的那个人,从草丛里走了出来,缓缓又道:“他还没死,回来再医治也来得及。不知这白桃是如何安排的。既然她那边迟迟拿不下任务,就该召集所有人前往,此时此刻还将人力分散,有何意义?完成此次任务后,她难道还准备继续在这宅子里生活?”

    继续在前领路的四个护院家丁里。有一人回头看了一眼,好奇问道:“莫非特使大人听闻什么,可否提前告知一二?”

    “此事相爷自有安排。”凌厉冷着脸挑了挑眉,话语微顿后又道:“想安稳活着,就别问自己不该知道的事情。”

    四个护院家丁闻言,目光一齐瑟缩了一下,果然不敢再多话。

    一路还算顺利,只遇到两股阻力,有那四个傀儡在前带路,凌厉只需冷脸站在四人后头,要么一言不发,要么简短几句话,略施震慑即可。

    在许多组织、部门,都是外严内松的格局,攻破外围防线,进入内部,脸认熟了就好办事。凌厉早些年刺杀“快刀门”左护法,以及刺杀“青野教”十四堂主,乃至后来到下河郡郡守府“割首”,从江湖到庙堂,见过的大多都是这么回事。

    如果给他足够的时间,使他充沛准备后混入宋宅,要他悄然取走这宅子里任何人的头颅都不是难事。

    然而不知宗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对于这一次的任务,宗门并没有给他足够的准备时间。可即便如此,宋宅现在已经乱了,他来个趁乱打劫也不是办不成的事。取得了这四个护院家丁的信任,哪怕这信任只能维持几个时辰,也足够为他作傀儡,带他在偌大宋宅里穿行自如了。

    经过一路观察,凌厉心里已有了一个较为完整的盘算。

    宋宅里有多少家丁,他在几天前短暂混入宅所中时,就已经查探清楚,此时数一数人数,大部分人应该还是聚到了后宅。至于四散在宅子里其它角落的哨探,拢共不过二十来人,在他直接跨过宅子正门的前一刻就翻墙匿入的乌启南应该能一个人拿下全部。

    至于其他八十几人,为什么都聚到后宅,原因不难猜测。念头至此,凌厉忽然也有些心觉讶异,不过一个十三岁的年少女子,她到底有怎样的能耐,竟能招惹整个宋宅七成武力聚拢而来围捕,却未能被这群身体魁梧的壮汉一举拿下?

    这年纪尚弱的姑娘,武功根基很扎实,但缺乏练习克敌制胜的招式,也不知道是哪个半桶水的师傅教出来的弟子。就凭她这基础,即便有再好的学习能力,也不可能在数天之内强大起来。

    不待他再有多余时间细思此事,那领路的四个护院家丁便站住了脚步。他们面前的那间大屋,应该是这宅子里主屋之一。此时屋中灯火明亮,窗纸上隐隐映出两个人影。

    在这间屋子的外围,站了一圈目光紧盯窗户纸上人影的护院家丁,看样子是准备伺机闯入。他们的精神看上去还算凝聚,只是他们的样子实在狼狈。各个身上脸上都挂了彩。地上更是横七竖八躺了十几个人,吃痛哀嚎不已,嘈杂之声干扰听觉,连凌厉一行五人走近了。都还有大部分人未能察觉。

    四个领路的护院家丁回头看向凌厉,其中一人正要开口,就被凌厉摆了摆手阻止。

    而亮着灯光的宅子主屋外围,那些或站着或躺着、身上挂彩的护院家丁见着一个陌生黑衣人走近,先是纷纷脸上露出惊疑神情,但他们眼见凌厉一副泰然又冷漠的表情,再看那四个领他进来的同伙做了个手势,他们便又自觉压下心中质疑,在短暂时间内,信了此人。

    凌厉眼神轻蔑的盯了在场众人一眼。然后骤然拔身上前,步履如烟,贴着墙根攀上了房顶,半屈一膝微微躬身,伸手拈起一片灰瓦。

    尽管凭他的经历。已经见识过不少混乱的大场面,但此时当他的视线穿过小小一片瓦的空洞,看清屋内丈许地里的事物时,他还是有些觉得惊讶。

    若他回忆得没错,这间屋子应该是这宋宅家主的书房,此时书房里两面挨墙的书架已全部横倒在地,书册撒得到处都是。并且多半册集的装订线都已断开,纸片或皱或残,如絮散落。书桌上的书写用具也已尽数拂落在地,精瓷洗笔被砸了个粉碎,笔架折断,备用的白纸既溅有墨。也溅有血,光洁的书桌上,已多了几道横来竖往的深刻划痕。

    这间屋子显然刚刚经历过一场激战,雅致物品,无一不遭损毁。

    在生命的价值面前。所有事物都会被无情的贬值,这间书房的严重毁坏,或许就从一个另类角度,阐述了这两种价值的对抵关系。如果要修复这间书房,整理还原书架上的藏书,没有十天半个月的工夫、不花上百两银子怕是不成。然而生命却只有一次,屋子里三个女子的争锋相对还在继续。

    蹲在房顶的凌厉稍微辨识了一下,目前室内锋芒对抵的格局是,那个名叫莫叶的年少女子手握一把形状有些古怪的薄刀,刀锋已经架到她面前那个背向她的女子后颈处,看样子局势对她有利。然而眯眼细看又会发现,在莫叶的后方,一把长剑从一扇开着的门后头递出,剑尖也递到了莫叶的颈后。

    这种扭曲的格局,算是怎么回事?

    半蹲在房顶的凌厉眉头微微蹙起,迟疑了一瞬,他脚下未动,只是偏过上身,琢磨着以剑抵着莫叶后颈的那个人所在的位置,又掀开了一片灰瓦。

    但当他视线垂落,看见的只是失望,因为这间屋子的瓦下格挡了毡布。

    凌厉对此有些疑惑,放置了诸多藏书,本该十分小心注意防潮的书房主屋,瓦下并没有垫毡布,反倒是偏房有此讲究。不过,这个问题并没有困扰他太久,就自然想通了。春末夏初的梅雨季节,拣瓦扫尘,对屋舍进行维护,以防夏汛到来漏雨,这是海滨京都居民每年逢了这个时节都会进行的一项工作。前几天他大约也是借了这个机会,才得以混进这偌大宅院,将大部分宅子都查探了一遍。

    忆及这宅子前几天还是一派和气,此时却凌乱得如贼匪过境,他忽然就隐隐唏嘘一声。

    打乱了固有的生活格局,对寻常人而言,真的是一种短时间内无法接受的人生大变故。所以这个本性还算机敏的年少女子,才会这一刻犯了混的跑回来吧?

    ……

    ……

    南昭金鳞军大营帐。

    王哲按照莫叶的提议,重造了一座沙盘,为此颇费了一番脑力。而当这新式沙盘制作完成,与原先那旧式的沙盘进行对照,这其中的精妙处,便让帐中几位观摩着越看越觉得惊讶。

    因为事涉军中机密,此时军帐中只有王哲、崔将军、莫叶、萧旷四人同在。

    萧旷只往这新的沙盘中看了一眼,就似无甚兴趣般,慢慢踱步到一旁桌边坐下,悠然啜着热茶。

    崔将军的反应则恰恰相反,他只朝沙盘中的阵地布置看了一眼,就如心神被其中的堡垒模子吸走了一般,又似忽然被人设了定身术,半天呆立着没动,连视线角度也近乎僵住了。

    莫叶在看到了新做的沙盘后,内心也是颇为惊讶,但她表现出来的并不如崔将军那样痴迷,她只是越看越为清晰的发觉,这沙盘上数个堡垒之间的架构,很有些眼熟。

    观察了片刻后,她转眼看向一旁的王哲,见他正好也向自己看过来,她微微一怔,然后才问道:“这地形,竟有七分像东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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