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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

    以阮洛此时的情绪状态,也许自己现在就是去硬扯,他也不见得愿意放弃那堆废墟。

    自己独自面对这媚女子尚且有些勉强,倘若再拉上一个情绪失常,又丝毫不会武功的人,不知最后的结局会如何?

    但阿桐当然不会放弃雇主。不论是出于道义考虑。还是今天的特殊处境所迫,他都不会在这个时候为求自保而逃离此地。若他就这么走了,以后白门的脸面便再也拾不起来了。

    如今的白门虽然衰落了,但对于门人的训练实际上并未松懈丝毫,为保护雇主的安全,白门弟子也必须学习了解一些杀手行当泛泛基础的信条。

    今天他看见了这媚女子的脸,他不认为这个行动诡谲的女刺客会轻易放了自己。这个女刺客如此狂妄。做行刺之事。却不似她的那些同行一样蒙起脸孔,这或可证明此女子的心狠手辣,除了目标人物。她还绝不会让行刺现场多留下一个活口。

    如果躯体必将衰弱,则心不可先死于身;

    如果生命必将陨灭,则义不可先死于身;

    如果心神步入两难境,则守元取义;

    白门之义。凛凛如野!

    白门信条蓦然在脑海里沸腾开来,阿桐只觉得刚才还有些浮乱的心境。此时已经沉静在一片暖洋之中。

    人最易自我困缚的行为,是不能坚持如一的做出决定,但如果这个心念可以清空杂絮,至智与心的统一。一切烦扰的事情便仿佛云散月出,变得清晰而简洁起来。

    阿桐的目光依然紧紧盯着那轻悠悠挂在大柳树上的媚女子,而他脚下步履则正在以极慢的速度向阮洛挪去。

    悬身在大柳树上的媚女子当然观察到了这一细节。她脸上那丝并不自然的笑意渐渐收敛了,眼神里慢慢渗出一丝狠辣。仿佛做出了某种决定,然后她手中的双钩忽然一挫,脚尖轻点柳枝,终于再一次飞掠钩挂而来!

    “嚓!”

    媚女刺客第二次俯身挥钩刺来,阿桐眉头一拧,无视那银钩的钩尖,只猛力挥动手中的木板,尽可能精准地斜斜朝媚女刺客的手腕扫去!

    如果这女刺客不躲避,她的手腕很可能会被生生折断,而假使女刺客也与阿桐死拧上了,那么她手中的一对银钩极有可能掏穿阿桐的胸膛。

    阿桐用自己的命赌这女刺客的一对手腕,这看起来是个绝对会赔的赌局。

    但阿桐却在这一次赌局里胜了一回。

    女刺客终是舍不得她的手腕,在银钩尖快要刮到那寸已经在她刚才第一次出手时就留下一道血痕的胸膛时,她蓦然收手,身形一个提纵,又“挂”到了阿桐身侧十来步外的一株杨树上。

    阿桐身形一转,又摆出了刚才的那种防卫姿势,微微昂着头,目光始终不从那女刺客脸上移开过。

    女刺客此时眼中流露出一丝诧异,这是她习惯流露媚态的双眼中,少有的一次现出偏于正常人的神情。

    这小侍从居然是个不怕死的?

    但她的双手可是一定要保养好,用来花银子的。今后这双手上将会有大笔的银子拨弄出去,现在只是想一想,就让人禁不住有些心情激动。

    心情一变好,脑子便容易开窍,杀人的招式也多了起来。媚女刺客眼波一动,纵身再掠过来,手中银钩挥舞,却是虚晃一招,轻灵的身影从阿桐头顶上掠过去,登上那燃着熊熊火焰的茶舍楼顶,好似去了茶舍的后头。

    这个举动实在太古怪,令人难以捉摸。

    但阿桐并不准备追过去,就算排除了那女刺客是想行一个漏洞百出的调虎离山计,此时的阿桐也不认为,还有什么事比立即制止阮洛扒那废墟的举动更重要。

    在沾着火星、或已烧成红炭的木质建筑废料中,阮洛一口气扒了盏茶时间。

    他已经呛了太多烟灰进喉,开始不停的咳嗽。烟灰熏黑了他原本白净的脸庞,眼角熏出的泪液在这样的一张黑脸上划出两撇。这个时候的他与平时判若两人,几近疯态,唯独手下的动作未曾有一丝的懈怠,还保留住了他的某种性格原色。

    他咳嗽着,喘息着,气流急促穿过他喉咙时发出近似砂纸在摩擦的声音,仿佛他的声带也已经被充斥着火灰的空气灼伤了。

    尽管如此,他在一边翻扒的同时,口中依然未有停歇的嘶哑唤着:“伯父……陛下……陛下……”

    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您连那么粗的楼柱都一掌震碎了,却为何跃不出一丈远的距离?

    您怎么可以就这样被埋在一堆废墟中呢?

    身为一国主君的您。牵系着多少人的希冀、多少未靖之事的责任,您怎么能有事呢?

    您必须无碍!

    天下应该没有什么事可以阻住您的脚步,亦没有什么险境能碍着您之身躯!

    在烟熏火烤的环境中呛了这么久,阮洛的喉咙里已经发不出什么清晰的声音了,他只是在拼力撕扯着喉舌喷吐着几个字眼的气流声。

    他这样毫不顾及己身的疯狂行为持续得太久,一双手掌已经被断面尖锐的建筑废料刮破几道口子,在渣滓中碰撞得皮开肉绽。伤口溢出的血水混合了黑灰。黏成糊絮状物。粘得他已经脏污了的袖口,以及扒去身旁的杂物上点点滴滴到处都是。

    此时的他仿佛已经忘了痛是何物,或者他已经痛到麻痹。便不觉得痛了。

    而看着这一幕的阿桐焦虑地认为,无论皇帝是不是被掩埋在这堆废墟里头,阮洛都不可以再这样继续下去了!再这样多扒一会儿,阮洛那一双长期惯于用笔、摸纸张绸布的手掌会皮肤破裂得露出白森森的掌骨。他的那十根拨弄算珠灵巧如飞的手指头恐怕也会落下残疾……

    阮洛就这样只凭着一双肉掌,硬是将这一堆被火烤得滚烫的杂物扒出了一个缺口。

    在这个缺口里。果然露出一片衣角来,阿桐只看了一眼,不禁脸色一白。这衣料与他的穿着相同,居然……居然是阿平在里面!

    “平师兄!”

    阿桐在看见阿平的那一刻。刚刚他还准备劝阻阮洛,此时这种念头顿时被一种心惊以及心痛的情绪冲淡。他将手中木板往脚边一撂,胡乱从衣服前襟上扯出两条布带往手掌上一缠。大约也就是把一对巴掌包裹了,十根手指头还露在外头。他就用这样一双手。蹲在这被烈火烧塌了半边的茶舍旁,与阮洛一起在烟火未熄的滚烫废墟中翻扒起来!

    人往往就是如此,在劝别人面对挫折的时候,自己总能镇定自处;但当同样的挫折降临到自己头上,其实自己往往也容易犯那曾经劝过别人的情绪。

    所以人习惯群居且互助,互相发散不良的情绪,同时又互相传递良好的情绪。即便是在重大的天灾面前,群居的人们也未必个个都垂头丧气,总有心中希望与乐观不灭的人们,在努力活着等待转机。

    然而此时此刻,蹲在废墟前的两个人已经全疯了!

    阮洛早就乱了心绪,近乎疯狂,而现在唯一还能保持些镇定,来劝阻他不要再这样继续伤害自己身体的阿桐也近乎疯了。

    两个被烈火高温烤得滚烫的建筑废渣烙到麻木的人;两个被烟火熏得头晕眼花的人;两个心系至亲好友焦虑恐慌充满脑海的人……这两个人根本无瑕去看背后,不知道那天生媚态的女刺客什么时候就回来了,那两把锋利的银钩被她握到一只手里,而她的另一只手纤纤柔掌里,已然攒了一把尖利的小刺。

    离阮洛还有十来步远的女刺客目光只在这两人的后背上略定了定,她丝毫没有犹豫,一扬手就将那一把尖利小刺洒了过来!

    密集一簇的暗器,挟着一股狠劲呼啸而至,准确的刺向此时对后背全不设防的阮洛、阿桐,眼看着就要将他俩刺死并推入烟火未熄的建筑废渣堆中……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女刺客媚目中的神采变化了,她的眼瞳里映出一幅比她那缥缈如媚的行踪还要诡异的画面。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不,应该是空间在那一刻凝固……不、不,那两个疯了似的人明明还在废渣堆中挖刨着,时间怎么可能静止,空间怎么可能凝固?

    但那些飞刺是怎么回事?

    那一片密集如云、尖细如绒的飞刺暗器只飞到了离阮洛、阿桐两人后背还隔了寸许距离的位置,然后它们就真的“飞”了起来。

    这些尖利的小刺就漂在空中那个位置,既不再继续前进,也没有因为脱力而坠落地面。而最让媚眼女刺客心惊的原因是,这些小刺是从她手里投掷出去的。自己掌控过的东西变得失去控制,还是以这样一种诡怪的场景表现这种失控,令人禁不住心底生寒。

    长期从事刺杀行当的女刺客早已被打磨出一种特性,这种对危险的嗅觉,简直比猎犬闻踪还要敏感。不过,她也只是练出了敏感,对于此时她感觉到的那种危机的带来者而言。她还是太慢了。

    “束!”

    一个字眼带着沉闷如雷的压力。从女刺客的左侧忽然迸射过来。

    女刺客下意识里一挑眉。她潜意识里认为,一切突然而至的事物,都很有可能潜藏危机。所以她并没有朝那声音的来处看去。但她也没有朝相反的方向退去。从背后偷袭是她最擅长的事,那么她又怎么会让别人也有机会这么阻挠她呢?

    她朝前方飞掠出去。

    从这个方向脱离那声音的直击范围,显然是最快捷的办法,她不需要在做一个转身或者侧身的动作浪费一丁点儿的时间。

    然而她未曾知晓。那个突然而至的声音根本没有给她留一方空隙。那只发出了一个字眼的声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不是代表了一个人。而是代表着向数个人或是数十人发出的一个命令。

    束,最直观的解释是要用到线。

    此时此刻,女刺客才刚刚向她认为可行的方向迈出了一步,她就忽然感觉自己本可轻盈如叶乘风的双足被什么东西束住。紧接着她又感觉到自己的双腕一阵勒疼,还未等她看清手腕上束的是什么东西,足上沉重的下坠力已经硬拽着她向地上砸去。

    “伏!”

    还是那个沉闷如雷的声音。还是只叱出一个字,而在这个字如箭矢传递过来时。女刺客已然伏到了地上。准确的说,她是被一股猛力毫不留情地扯着身子砸到地上的,直砸得她颚骨开裂,口中细白牙齿也被砸出几颗,鼻下唇边全是血沫。

    她手里的一对尖锐银钩也早已被砸脱出去,“叮叮”在坚硬平整的石板地上滑出老远。她何止是一双手腕脱节了,连她手臂的骨骼差不多也跟她双腿的骨骼一样起了裂痕。

    没有谁要向她行偷袭之事,对于那个发令者,以及他的下属而言,就凭这媚眼女子的本领,用最直接的方式抓捕已是绰有余力。

    束缚二字是一个意思,而束伏二字却是两件事。

    这个从声音至此开始还一直未现出过本人身影的发令者,最终还是道出了一个“缚”字,这仿佛有些多余,但他的下属们得令后绝不会做出多余的行动。

    ……

    北国的春天,比南国迟了俩月,但总算还是来了。莫叶随同鸿胪寺卿郑文质带着南昭准备的十车国访礼品到达北国时,时间拿捏得很好,正好是在北国大年的前一天。

    因为北国所处的地理特性,常年多风沙,雨水匮乏,北国的房屋建造主要由泥砖砌成,时间久了,本就是灰色的泥砖愈显深沉。从时节上来说,算是开春了,但北国街道边仍然不见什么绿意,一眼看去,黯淡的一片。

    直到接近天都中心位置,靠近皇城居住的大多非富即贵,宅邸间才可见装点了些许色彩生动的饰品,窗花、灯笼之类。

    不过,刚到北国的莫叶还没有时间和心情欣赏这些细节,到达北国天都,第一件事即是随郑文质将南国准备的礼物进献给北国皇帝。

    莫叶还没有见过北朝皇帝,只知道北朝当今的皇帝,登基时间还不满一年,实为新君。

    在过去的一年里,北朝爆发了一场皇位大礼争,简单来说,就是皇戚篡位。在这次事件中,北朝六位皇子中,五皇子成为最后赢家。

    时年不过二十六岁的北朝五皇子,只用了一年的时间,斗倒了比自己年长十三岁的太子哥哥,接着连挫三个皇兄,最后下手禁锢了跟自己关系融洽、比自己小九岁的弟弟,并且将这一过程的消息完全封锁在皇宫之内,手腕之强悍,权谋之诡谲,实在叫人闻之背后发凉。

    所以在第一次见到这位年轻皇帝之前,莫叶心底里不可避免的有一丝期待,但更多的是绷紧精神的忌惮。

    看着走在前面的郑文质背影,莫叶又不禁再次感到困惑,觉得自己随同郑文质来北国这一趟,如果要直接与那位工于权谋的年轻皇帝打交道,并不能占到什么便宜,还有可能会被对方反算一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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