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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皇子走到杏树下,举高手伸指碰了一下花枝间的一朵杏花,气色看起来欠佳的脸上,一双平静得不带什么温度的眸子微微聚光在杏花间那轻轻颤动的花蕊上,良久无言。

    迟重一直静静的侍立在旁,但他看见那位皇子如此站了许久,始终一语不发时,他忽然开口道:“殿下,微臣到一旁去等您。”

    二皇子闻声侧目看向他,眼中疑惑浮现:“我没叫你走远啊?”

    迟重躬身诚然道:“殿下缅怀故人,心有所念,微臣杵在这里,可能会有所妨碍。”

    “呵呵,你这么一说,我看你站得笔直,还真有点像是杵在这里的一杆枪,但并没有碍到我什么事。”二皇子说罢笑了起来,只是看样子他笑得并不太开心。

    垂下手束于背后,他又说道:“说到‘缅怀’二字,算一算,叶姨走了也快十年了。每每走到这处她曾住过的院子,不禁就会想起她昔日里对我的照顾。虽然那时我还只是个五岁大的孩子,能记得的事不太多,可现在但凡能记起的,全都因为她的离世而变得让人伤感。”

    听着眼前这位身份尊贵的皇子没有避讳的讲着他并不太了解的皇家往事,迟重不知道自己凭臣下的身份,该如何开口,适合说怎样的话。最终他只能是沉默着目色一黯,以示对那位早逝的传奇女子的惋惜之情。

    “陪我聊聊天吧。”二皇子语气极淡的又说了一句。

    “是。”迟重沉声应诺,这一次他倒是反应得快。

    “你能不能别总是一副这样领命公办的样子?”二皇子面上露出些许无奈之意,但他没等迟重作答,就又是叹了口气的说道:“或许是因为我这个样子,才让整个华阳宫的宫女内侍们变得如此小心谨慎、唯唯诺诺的吧。”

    “怕服侍不周。惹我不妥,引来皇帝的迁怒。”二皇子说到这里,目光在迟重身上定了定,“可你是我从厉叔叔那里要来的,怎么也这么快变得跟那些宫人们一样了?其实我多么希望,你与我能像父皇和厉叔叔那样,成为话无所忌的良朋益友。”

    他的这番话说完后。迟重目中神情微讶。立即简短恭声道:“微臣不敢逾越。”

    “罢,忽然对你说这些,是唐突得很。不过我今天所说的话都是心里话,我的这个意愿也会一直存在。”话一说完,二皇子就又转身凝望杏花枝,不知为什么事而怅然去了。

    迟重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起来。二殿下让他陪着说话。他不擅长;他要求走远些,好让二殿下独处。可他似乎有些不乐意。

    迟重原本是羽林卫之一,虽说能进这种卫队负责禁宫巡视的人大多身手不俗,可是身处这么一群身手都不俗的人当中,迟重也显露不出什么特点来。

    也许在将来的某种宫廷械斗中。他会为了帮某位皇族贵人挡刀而负伤,甚至死亡。但这就是羽林卫存在的使命,用生命捍卫忠诚。是每一位羽林卫已经刻入骨髓中的东西,这在普通人的眼里看来。可能存在价值上的分歧,可迟重与其他羽林卫一样,已然认定了这条活于当世的信念。

    只是机缘难料,迟重身上的这条既定命运线在半年前忽然发生变化。半年前,为贺皇帝寿辰,兼中陆农产大丰收,宫中来了一支戏班唱曲,在那晚,正担岗巡视皇宫的迟重在临时离岗去方便时,碰到了着内侍官衣服准备溜出宫外的二皇子。

    二皇子虽然身份非常,但若论武斗,却不是任何一个羽林卫的对手。二皇子自己也很明白这个道理,在被迟重发现后,当即就显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但同时要求迟重作为临时的贴身护卫,掩护他出宫一趟。

    迟重以为二皇子此次出宫会如他所说的那样快去快回,事实上他所在的巡检卫队在皇宫内经常碰到如此乔装出宫的另外一位公主,因而迟重答应了二皇子的要求,不料这一出去,竟是耽误了半宿。然而迟重虽然心急,但在侍主尽忠的信念指示下,他默默顶着脱岗不报的大罪,在半宿的时间里一直紧随二皇子身边,直到将他安全送回宫中。

    次日,迟重果然获罪受罚,但他始终忍着没说脱岗的原因,但当他正要在正律厅受杖刑时,正律厅中发生了一件让他终身难忘的事。

    半宿在外,次日受了风寒的二皇子居然到了正律厅,将迟重脱岗的原因直接说了出来!随后,连站着都要一随侍宫女扶持的二皇子并未做出袒护之举,而是直接要求主审官将迟重的罪罚过一半到他身上,这可着实吓坏了主审大人,同时也吓坏了迟重。

    最后,迟重的量刑结果,因为存在护主的原因,只罚了擅行不报的部分罪责,由原来的杖刑五十改为二十。另外,迟重的这种行为基本等于违反军纪,是必须从羽林卫队中除名的,而这一点,当时在场听审的二皇子却是半个字未帮。

    不过,迟重在被除名,回到厉盖所管的城防巡检队中后,不到一个月,就直接跳升成为二皇子的贴身侍卫。虽然没有品阶,没有人员调动权,但凭他现在身怀的荣耀,也许品阶、特权什么的,只是转瞬即可得的东西。

    而迟重这一超越式身份提位的消息流入当日那位正律厅主审官耳中,他似乎也不难猜出某位宫中贵人的微妙用心,不禁暗暗为那天自己宽罪减刑但不失公正道理的改判而由心底松了口气。

    迟重却是想不到那么多的,虽然他也觉得自己突然被二殿下选中,成为其随身侍卫,与那只有一晚的互相扶持看起来关系扯得有些远,但他一心只为忠主侍主,这一身份位置的改变并不会影响到他的工作和心中的信念。这便够了。

    可是,替这位在宫中非常受圣上关爱的皇子当了几个月的侍卫后,这位二殿下病弱的体质和平日略显单调清冷的生活,让迟重有时也会质疑皇族的生活;而二皇子看来古井无波、不端架子的心性,让他在极少数时间里,也会禁不住的对其流露出关心之意。

    这本不是一个做臣子的对主上能有的平等式感情交流,可因为二皇子身上那种主尊臣卑的等级气息时常淡若无存。使得迟重作为一个有想法有情绪的正常人。对于照顾和恩惠了自己的人,在没有什么东西阻隔的情况下,也是会将自己的感恩之情投放过去的。

    可在今天。当二皇子亲口说出,要与他交个朋友时,他反而忽然意识到身份等阶问题,那种萌生在心间还不太坚定的。介于效忠与友谊之间的感情反而强迫性的收起。

    ……

    厉盖离开后,军帐中就只剩下两个人。

    不远处依稀有刀兵相碰发出的声音传来。忽而慢、忽而快,还夹杂着士兵一阵阵吼声,那是军士们操练的声音。无论在何时何地,都不可懈怠了对军士们的训练。身处这样的环境里,自然比不得京都城池深处御书房那样安静,但王炽的心绪依旧平静。脑中思绪并不受噪音的干扰。

    他从小在军营里长大,从某个角度而言。这种噪声在他看来,近乎是一种乡音。他身处其中,不仅不会觉得烦躁,竟还因为熟悉而感觉妥帖。

    略有些生恼的是正在谈的事情。在深沉一个呼吸后,他忍不住问道:“既然那老头儿给你准备了药,为何肩上的伤愈合得竟这样慢?你这个样子,即便不提北疆,就是叫你去青川,我也是有些不忍……”

    营帐一边,林杉的目光投过来,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却又欲言又止。

    林杉已经由侍卫扶到军帐中唯一的躺椅上了。王炽不忍见他憔悴的样子,本意是让他料理完肩伤就回自己的营帐休息。然而林杉此时却要求留下,因为他决定向王炽坦诚议定一件事情,就趁他现在明显看起来状态不佳的时候。

    王炽依旧站在那巨幅地图面前,来回踱步一圈,然后侧目看向林杉,语气里带着愠意地道:“那老头儿是怎么回事?怎么说走就走,是不是还有意在躲着我?”

    “不,药师这次是真的有事缠身。”林杉迟疑了一下,终于开口,将严家的事详细说了一遍。此时中军帐里就他与王炽,如果他决定了,这个环境也适合说及此事。话至末了,林杉又补充说了一句:“严行之的资质、性情,都算尚佳,如果能够救留一命,对严家意义很大。”

    初次得知严家怪病的实情,王炽的心情也是莫名地惊诧。接着将这秘闻消化在脑海里,他忽然又有一些恼火。因为严广在太医局做了几十年的医正,作为一个前朝遗臣,他自认自己对严广的优待,算是所有京官中极高的水准了,没想到严广老儿还有这么一个秘密瞒了他这么久。

    每年三大假,冬三九、夏三伏的回老家休养长假,每年两次的俸禄外的御礼……虽说他这么优待严广是存了私心的,只希望这位在医界声望颇高的老医师能带领好太医局,多为皇家宗嗣的延续与健康成长做贡献,但人心肉长,他这么多年不断对严广的优待,也是怀揣一丝感情的。

    不过,他很快又念头回转,想通了这一问题。关于严家的古怪家族病,虽然没有传染性,发病现象很隐蔽,只在有直系血脉关系的严家人之间传递,但这种事情如果传播开来,对严家将是一种极大的干扰。如果此事在闲人口中肆意传播,不知道最后会传成怎么个诡谲的结论?这对严广的不利,间接会影响到他在太医局的地位。

    严家的家传怪病,不会干扰太医局任何正常工作,但这些闲言闲语却会。

    所以自古私事不公论,家事不外传。严家怪病,说到底是他们家的私事,严广避而不宣,也算不上是欺君。

    反之,严广在太医局工作多年,所建功劳除了对御医的能力提升有积极影响。就说军方的军医里,也有不少他带出来的学生。严家撰写的药经、医经大多公开教授于人,这对南昭民生质量,也有着深远的意义。面对这个有功老臣,或许金钱上的馈赠已经不匹配他的功绩,如果能救他们家唯一的子嗣后人,动用一点国朝力量又有何妨?

    思及于此。王炽那阴晴不定的脸色终于平静下来。这时他才发现林杉看向他的目光里,隐有忧色。

    略作思索,王炽便知道他忧的是什么。却是淡然一笑,说道:“刚刚知晓此事,我的确有些恼,但换个角度想想。这是严家的私事,他即便瞒着我。我也不怪他。”

    听了这话,林杉的神情果然放松了些。

    可就在这时,话语微顿的王炽紧跟着又有些急气地道:“今天知道了严家的事,我忽然有种疑惑。为什么在许多事情上,似乎我总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难道将这些事情提前告知我一声,会出什么问题么?”

    听了王炽这似在赌气的话语。林杉不禁失笑,然后他收整情绪。肃容认真说道:“这些都是小事,大哥身为一国主君,这些琐碎不需要每一样都过目。”

    林杉这话令王炽的思绪忽然转入另一个角度,他面色微沉,默不作声地定眼看了林杉片刻,然后才开口道:“你不去休息,坚持留在这里,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

    林杉深吸了一口气,就要站起身来。

    王炽当即又道:“无妨,你有话就坐着说。”

    林杉依言又坐回躺椅中,不过,此时他没有再像刚才那样放松身形,而是正襟端坐,神情也严整起来。沉默了片刻,将脑中诸多头绪抚顺,他才缓缓开口说道:“大哥,我要说的,其实正是你这几天一直问我的事情。”

    王炽目色微动,不禁走近一步,眼神里有些期待地道:“你终于肯同意了?”

    林杉却摇了摇头,微嘲一笑,说道:“虽然我不想承认,但这是事实,如今的我,已绝然做不到大哥的期许。北域平原大战,我真的无力参与。并非我怕死拒往,而是如大哥刚才所言,我不想你的期许,就这么轻易的跟着我陪葬。”

    王炽沉默看着林杉,陷入了某种沉思。

    林杉则是翻开覆在膝头的一只手,目光垂落在褪了一层血色的手掌心,缓慢接着说道:“不止是身体上的原因,最主要的其实还是,我并非如你所愿,是一个擅长掌控战场的人。言及往昔在北疆那几场奇袭战术,那也是承纲大哥的筹谋,我只是依他所言而动,记性比寻常人要好些,才能完成他交托的任务。”

    林杉的话音刚落下,这回就轮到王炽摇了摇头,他皱眉说道:“你叫我怎么相信你现在说的这番话?北域战略不是阮承纲一个人编写的,你参与其中的分量,还少了么?倘若将这件事在军中公开,让与你并肩过的那些将士都来议一议,结果也是不相信的人多些。”

    王炽这话一出,林杉听着就有些急了,苍白的脸上霎时绽现几缕血丝,看着有些刺眼。

    “大哥!”林杉霍然起身,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成拳,“我没有妄自菲薄,编写战略部署与实际操控,两者之间的差异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不能了解吗?曾经我确实帮承纲大哥演算了不少术式题,但那些都只是固定算题,战场中的变幻,怎能是一只笔可以写尽的。”

    话说到这一步,他略偏过脸,将视线从王炽眼前挪开,然后才接着又道:“此生我只想尽我所学所能,将大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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