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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家宅院,当晚月明下,陆铭山进院子时,心情尚不错。他到别院一趟,走过岳翎住的地方,脚步慢了一下,小厮在旁边喊他一声时,他回过神,提起神,就往岳翎的住处走去。

    在小院里,陆铭山看到岳翎蹲在枫树下,正在烧红烈烈的枫叶。她开一罐酒,放在火上煮。院子里酒香四溢,浓烈醉人。

    陆铭山略微恍然,目光柔软下去。他想起他和岳翎少时,就多次蹲在一起,烧着枫叶,借火烧酒。没想到这么久了,他差不多忘了这些。岳翎仍蹲在树下,蹲在过去的岁月中,烧着那烈烈之酒。

    她一抬眸,便看到了站在院门口的陆铭山。

    两人对望,虽然彼此目光温柔,但总有陌生的感觉流连其中。他们好像错过了彼此很多,心越来越遥远,却谁也不再追逐。站在时光大河中,任大河送他们去两个相反的方向,再也不必留恋。

    陆铭山心口痛得一揪,莫名惶恐。

    蹲在树下的岳翎向他展颜一笑,“铭哥。”

    熟悉的称呼,勉强压下去了陆铭山那抹不自在,他向她走去。

    陆铭山坐在院中石桌前,看岳翎端一杯酒给他,自己坐在了对面。他们二人情态闲适,悠然地喝着酒。

    喝了一盏,陆铭山忽然想跟岳翎说些什么。他说,“翎妹妹,我很高兴。我们陆家,终于取得了太子殿下的信任,他愿意和陆家合作。这次事件有我的功劳,我重新在家中得到了重视!我不是要让太子相信陆家,我是要自己和太子结盟。我帮太子再做最后一件事,太子就基本和我一条线了。”

    岳翎敬酒,“恭喜你。”

    陆铭山握住她的手,忽然道,“翎妹妹,这次任务,你和我一起走吧。我担心你现在的状况,我怕我不在,你在这里受欺负。我怕他们让你不开心。”

    岳翎愣了一下。

    她现在的状态?她现在是什么状态?

    “我觉得,你的心口空荡荡的,好像什么都没了。”陆铭山说。

    岳翎抿了抿嘴角。

    她的肩被青年抱住,他在她耳边,呼吸滚烫,带着浓重的酒气。他揽着她肩的力道大的让她发痛,她才皱一皱眉,听到他微激动的喃声,“翎妹妹,你别怕。快了,就快了……等我真正赢得了太子殿下的信任,等我在陆家成为太子面前第一人,等我……我就再不用像现在这样,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了主。我的婚姻不应该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当筹码,哪里需要去往哪里扔……翎妹妹,你等着我。陈家的婚事,我会退的。我一定会娶你的,我喜欢的是你啊。”

    但是扶妾为妻,在这些注重礼法的世家贵族中,属于让家族蒙羞的大错。

    陆铭山要为了她,踩陆家一脚?

    岳翎挺惊讶的,但想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这些年,陆家待陆铭山,也称不上多好。瞧不起他的人,嫌弃他出身的人,在陆家,在世家,恐怕挺多的。他是要用她去打脸啊……

    岳翎觉得太可惜了。若是以前,她听到陆铭山这么说,一定很开心,很激动。但是现在,她心如止水,竟是愣神了一下,仍能冷静思考,一池吹水,半点皱波也不起。

    太晚了。实在是太晚了。

    “翎妹妹,你会成为我的正妻的。我们会有很多孩子,再也不会流掉,再也不会被人陷害。我会好好保护他,我会成为一个好父亲,我……”也许是喝多了酒,陆铭山的话有些多。

    “孩子?再也不会了。”岳翎冷淡地给自己倒杯酒。

    陆铭山红着眼看她,“什么意思?”

    因为你很快就要死了啊,死在我手中。你哪来的机会,再要一个孩子呢?

    对了,你最好不要有孩子了。我最喜欢看到你断子绝孙了。你的这一生,折在我这里,是最好的,别想再去和别的女人如何如何了。毕竟从几天前开始,你在我这里碰的东西、吃的东西、喝的东西,全是有毒的。

    你不死,我心难安啊。

    不管公主的打算是什么,岳翎的打算,一直是让陆铭山去死的。

    她在他茫然中,道,“不是说让我跟你一同走,跟你执行最后一次任务吗?好啊,我答应。铭哥你去哪里,我就跟去哪里。这一辈子,我就跟着你了。”

    这一辈子,我就跟着你了。

    陆铭山微笑,以为她是心软。他勾勒出美好的未来,他醒悟,要让岳翎过得好。他却不知道,岳翎的心早成冰了。恨他太晚。

    同一晚,沈宴在皇宫的御书房前,听陛下谈话。皇帝对他近日状态很是满意:沈大人成亲前,跟陛下打过招呼,婚姻后,他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几乎住在锦衣卫所,等人随叫随到。陛下很是遗憾,这么个得力干将,一心扑在事业上,成了亲,心就老了。

    但让皇帝惊喜的是,沈大人成亲后,和成亲前没两样。他只休了几天假,因为徐时锦和沈昱的案子,重新回来。回到卫所后,继续投入水深火热的事业中,没有喘息的时间。

    皇帝很欣慰沈昱有这种自觉性。

    他并不想了解是刘泠和沈宴之间出了问题,刘泠不在,才让沈宴无事可做只能工作这种原因。

    此时,皇帝就在给沈宴下任务,“你的线已经埋了这么久了,网总该收一收吧?朕可记得当初查陆家各种证据时,你是何等的郑重。”

    沈宴没说话。

    皇帝微笑,“广平王一案,不要再留着了。没什么好查的,你也已经放了那么久的线,该理一理了。”他说的轻描淡写,好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江州的人和事,你结了吧。把人带回京,过了冬,明年开春,就可以杀了。”

    沈宴表情有些迟缓。

    皇帝看着他,“怎么,心软了?因为广平王一家是阿泠的至亲之人,你有些迟疑了?因为你一直在做的事,没有跟阿泠交过底,害怕了?你当日几次下江州,真正原因就是查广平王。你从来没跟阿泠说过,你怕她受不了。你也没想过你和阿泠会走到今天这一步,”陛下抚着下巴,叹道,“你娶了阿泠,却不敢告诉阿泠,锦衣卫在查她父亲,还是重查,查了很多年。广平王一家,虽然和阿泠关系不睦,但到底是阿泠的亲生父亲。阿泠自己动手,恐怕都接受不了你动手。”

    他顿一顿,“她会怎么想呢?‘这个我的枕边人,要杀除了我以外,我们家的所有人。他却从没跟我说过。他和我交好,娶我,到底是为了调查我的事情,还是喜欢我?他真可怕,这种男人,我不敢要了。’”

    “陛下!”沈宴声音僵冷,“锦衣卫做的事情,本来就不能与外人说。她本来就不该知道。我和她的事,自会跟她说清楚,不劳陛下费心。她与广平王一案无关,希望陛下信守承诺,不要将她扯进来。她不知道广平王做的事,她是无辜的。”

    皇帝觉得好笑,刘泠是广平王的亲生女儿,她在江州也住了几年。广平王的事情,怎么就能肯定刘泠不知道?广平王四个子女,其他三个都是可能知情的,只有刘泠是绝对不知情的?沈宴这强词夺理的……他乐道,“好,随你。朕到底疼了阿泠多年,有人护着她,朕也欣慰。朕并不是非要她死,她一个人的生死,无足轻重,只要你给朕保证,她不要跟人乱说。”

    “臣保证。”

    “嗯,若是阿泠闹起来,朕不会再给面子了。你最脱不了干系,不光是你自己,还有你背后的……算了,说这些多扫兴,你知道朕的意思即可。沈宴,朕给你信任,给你面子,你可莫让朕失望。”皇帝淡声,“至于你跟阿泠怎么解释,怎么说清楚你为什么要杀她的父母弟妹,朕也不会多管的。你自己处理好家事吧。”

    “是,”沈宴应了声后,道,“这件事后,臣想歇段时间。”

    “也好。”皇帝思索了下,就点了头。

    他并非刻薄的、喜欢猜疑的皇帝,他心胸很宽,装的事情很多。锦衣卫好用,他就用这把刀。这把刀累了,他也可以给刀放放假。法之理,人之情。他并非喜欢赶尽杀绝,灭绝人性。更多的,他是一次又一次地给机会,一次又一次地警告,一次又一次地给人记错,再酌情谅解。但如果对方根本没听懂他的暗示,没理会到他给的机会,皇帝下手时,也不会留情面。

    现在是广平王。

    未来还有别的人。

    皇帝将一切都看在眼中,不动声色,只在心里做加减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尽在他的掌控中。

    沈宴走后,皇帝依然站在御书房中,开了窗,望了眼东宫那边的方向。他年纪大了,不喜欢折腾,不想重新培养下一代储君。太子是聪明的,希望他能听懂自己给的警告,不要再让自己伤心,精力白费了。

    皇帝给了沈宴出京的任务。此时已快过年,沈宴接到任务,能多留两天,但这个年,显然是在邺京过不了的。

    他心里压着事,默想,他是否该跟刘泠谈她父亲的事?如果要说,又该从哪里说起?说到什么程度?

    沈宴从不把公事和家庭摆在一起,不喜欢公私不分。可从他跟刘泠开玩笑的时候开始,他就有些分不清了。

    去年他在江州见到刘泠,就知道她的身份。广平王之女,是锦衣卫此行真正目的的人的女儿。

    他几次给了刘泠错身的机会,刘泠却还是走向了他。

    他对刘泠,并无利用之心。诚然她那个样子,情绪总在边界点晃,他要用她,会容易很多。但沈宴从没这么做过。

    他和她在一起,一直是私情,从来没有公事私办过。

    但刘泠会理解吗?

    就算再厌恶,那也是她父亲。当年她没有杀了父母,现在更不会再次举刀。可是她的丈夫,却在一开始,就盯上了她的父亲。外人看来,沈宴定是步步为营,一点点走进刘泠的心,从她那里套的情况,全用来对付她父亲。他是心机深沉得可怕的人,娶刘泠,就是为了更好地对付广平王府。刘泠成了一块踏脚板,在甜蜜的新婚后,便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用自己父母的血骨为踏脚板,走向权力顶端。她如何能接受呢?

    沈宴思索了一路,仍没想好该怎么说。但他回到府邸,发现他不用烦恼了——因为阖府清冷,刘泠根本不在府上。

    他们彼此无言了好几天,他次次回来,看到的都是一室冷清。

    因为广平王的事太烦,沈宴都快忘了这事。他站在屋室中,看无人相迎,立在空荡荡的中心,默然无语半天。

    “沈大人,要换衣吗?”灵犀在门外叩了叩门,并有些讨好和谄媚道,“婢子们全天候着火,随时等沈大人就餐。都是公主离开前安排给小厨房的菜单,沈大人要开饭吗?”

    灵犀其实心惊胆战:因为刘泠在时,特别注意沈宴的饮食,每天都要拿菜单研究很久。但刘泠走后,因为灵犀还没有完全熟悉新环境,没有完全适应这个来去都毫无规矩可言的男主人,府上已经饿了沈大人好几顿了。她问过原来的婢女,府上也没有给沈大人留饭的习惯,所以灵犀并没有错。但是……但是如果刘泠回来,问起沈大人的用饭情况,灵犀觉得愧对公主把内务交给她管的信任。所以在几次都无法摸透沈大人的回府习惯后,灵犀干脆决定,府上全天候着火,饭菜时时烹煮,汤水刻刻熬着,沈大人随时回来,随时都能吃上热食。

    刘泠不在的时候,沈宴的用餐实在无规律,实在是一个难伺候的人。

    他现在站在饭桌前,随意一眼,虽然都是他的偏好,他却没有胃口。思索半天,沈宴平静离开这里,在灵犀愁眉苦脸中,回屋换了身常服。佩上宝刀和美玉,沈宴拔腿往府外去。

    灵犀咳嗽一声,“这么晚了,沈大人还要出门吗?”她知道自己的话在沈宴那里没有震慑力,便补充道,“公主知道,会担心的吧?”

    “她不会担心,”听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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