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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脸色依旧不好看,惨白中笼着青黑色,但叶央精神尚可,坐不起来就懒洋洋地躺着,说话时气若游丝。

    她睡了多久?应该有足足一整天罢,迷迷糊糊的时候有人在给她灌东西喝,动作很细致味道却不好,叶央喝得直皱眉头,可无法动弹挣脱。

    “大夫说你……很危险。”床榻有些低,商从谨干脆蹲在旁边,担忧地开口。就连御医都说毒性太猛难以救治,吃药放血都是仅作尝试的疗法,怎么一天一夜之后,她就自己醒了?

    等待叶央醒来的这段时间里,在不给她喂药的时候,商从谨就坐在旁边胡思乱想,很安静,也很烦躁。不希望叶央死去,她不仅是唯一的朋友,商从谨想了想,原因应该还有别的。

    他心里很清楚,之前的叶央或许没有把他当朋友,在叶大小姐心里,商从谨和别人没什么区别,都是入不得眼的,她更愿意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日面对看不完的兵书。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叶央的性子叫人退避三舍,和商从谨一样没有朋友,不过她是彻底的不需要。

    原来商从谨想和她说几句话,只是始终说不了几句,偶尔他在沉思,便得出了一个结论:他是会美化回忆的。叶央或许没那么好,只是他把她想的太好了。

    可时光荏苒,边疆动荡后再次相见,叶央却和那模糊零星记忆里的人大不一样,商从谨从她眼中看见了情感,那是属于人的光,让她一举一动都活泛了许多。

    “会死吗?”叶央满不在乎,“命是自己活出来的,死不死的,我说了算。”

    商从谨微微一笑,心中安定几分。

    果然还是有什么没变的地方,比如她的坚强。

    接着又是张罗吃药,不管如何坚强,人到底受了重伤,不算上中毒,光是身上几处大小伤口就够叶央喝一壶的了。查尔汗身手不凡,若当时没有管小三拼死让他分神,叶央根本不能把他怎么样。

    既然醒来,便可以换个住所了。叶二郎买的小院子存放过火药,干燥舒适得很,火药在第三次同库支交战时悉数用尽,屋子空出来正好给叶央住。

    邓刺史帮忙备好马车,又让府内所有的侍女去照料她,勉强把叶央扛上车,辚辚地将人从外城郭的帐篷里送到小院子去。

    叶央睡了一天一夜,急需知道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商从谨骑马随行,两个人一里一外也算并肩,她干脆拉开车厢的帘子一句接一句地提问,首要问题就是:“我衣服怎么换了?”

    交战时她穿的还是脏污不堪的军服,醒过来的时候就变成了干净柔软的胡服,伤口也都仔细包扎过,身旁只有商从谨一人,希望不是她想的换衣方式……

    “是,是邓刺史府上的侍女们……”商从谨脸一红头一低,回答得磕磕绊绊。

    叶央略微放下心,同时放下了帘子,末了觉得不对劲,刷得又掀开,直愣愣地盯着他。又不是商从谨帮忙换的,他动不动就脸红个什么!

    从习武的第一天起,她就受过大大小小的伤无数次,自然能判断出要命的不是外伤,而是剧毒。不过叶央觉得,一般毒药是很难杀死她的——这还多亏了那个极其不负责任的师父!

    大祁失守雁回长廊的时候,叶央在西疆山村里住了两年,红衣师父隔三差五来一趟,教她功夫顺便送点吃食衣物,也经常送药来。练功夫受的内伤外伤加起来数不清,吃药就成了常有的事。

    红衣师父不缺银子,药丸药膏都是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上等货,味道很好。叶央一个人住惯了难免寂寞,闲极无聊的夜里,就燃起油灯翻看秘籍,然后一颗接一颗地把药丸当糖豆吃。

    ——吃着吃着,多少养出一副强健的体魄,所以此番大难不死,靠的不止是运气。

    “还有一事,御医说你中了剧毒,是在哪里沾上的?”商从谨一路上都寸步不离叶央,实在不记得她在什么地方被人偷袭了。

    叶央下意识想起肩膀上蚂蚁咬噬的轻微触感,又想起那个鬼魅一样的男人,绝对是他发出的毒针!只是……

    “我杀查尔汗用的是暗器,自然也有人能用暗器偷袭我。”她含糊地把这个话题搪塞过去。

    不是存心欺瞒商从谨,而是不知该怎么解释。

    雨夜里那个红衣男人,和她师父穿戴太相似了,尽管天色很暗衣饰上的许多细节都没看清楚,叶央仍然感到心惊。起初她不认得那一袭红衣,现在隐约觉得那不光是件衣服,还代表了某种身份。师父和库支人是什么关系?他又为什么会知道库支攻城的时间?

    还有一些很久远的细节,那时叶央目睹定城惨状,大受刺激神志不清,师父又是怎么带着她通过库支大军的种种关卡,来到城郊定居的?

    一切只有再见到师父才能问清楚,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

    叶二郎购置的院落在内城边缘,高墙小院,普普通通的农户居所,角落里摆着一口大水缸,还有一担没烧过的柴火,用作日常生活足够。马车停在了院子门口,两个粗壮的婆子一左一右,半扶半扛着叶央,撞开虚掩着的木门挪了进去,小心地把她放在正屋靠墙的床上。

    这房子破旧得有几分当年她住过的模样,新做的枕头干净床褥松软,叶央很满意地躺下。余毒未清,她一站起来就头晕,半躺着还行。

    刺史府的丫鬟们又把屋子里外收拾了一遍,泡好茶水放在正屋里被擦得锃亮的桌子上。商从谨这才进来,气度风雅华贵,少了几分焦虑。身后的聂侍卫拎着个食盒,似乎早有准备,一样样地把里面的东西摆出来。

    “两碗药,一碗现在吃,一碗饭后吃。”商从谨指了一下桌上的几个碗碟,“御医说你现在不适合吃重油盐的东西,干脆喝完鸡汤罢。”

    “御医还说我毒伤难治活不了多久呢。”叶央调侃一句,单手接过聂侍卫端来的药碗,把黑乎乎的汤药一饮而尽。话虽这么说,她其实也没什么吃鸡腿的胃口,还是鸡汤煮烂的细面条熨帖。

    其实说服聂侍卫让他放自己去支援商从谨的路上,叶央腿上的伤口已经崩裂,在泥浆滚了一番,早就感染发炎,还引得发起了低烧。

    好在人醒过来就没事,叶央慢慢低头吃着汤面,胃里发堵但很坚定地一口口塞进去,心头畅快。

    “库支此番进入雁冢关内的军队大半被俘或战死,剩余三千多人往北方逃了,据说库支的大天师也在其中,只是据说,因为库支死尸和俘虏中没有发现他。”商从谨喝了些茶,捏着缺了一个口的青花碗,茶具寒酸但因为用的人身份不一般,看着也像官窑出来的名品。

    叶央眉头一皱,还是没有确切证据能表明大天师就是对自己下毒的人,遗憾道:“那真是太可惜了……等等,逃了?你们没有追击?”

    “北边是。”商从谨提醒一句。并不是制敌不利,和雁冢关口一样,都是天险间的薄弱处,发源于此,一路向西往雁回长廊流走,还有一截两丈余高的落差形成小瀑布。

    库支残兵且战且逃,最后纷纷从瀑布那里跳下游走,大祁士兵想追击,可往前就是雁回长廊六城,深入敌营恐怕会把自己折进去。

    “没追上就没追上罢,至少三年,库支是别想过来了。”叶央大口喝光面汤,吃了到西疆以来最舒服的一顿饭,“派人加固雁冢关废墟,多搬些巨石过去,再把和雁冢关交界的地方树木都砍烧了,必须有人驻守。库支大军不可能从这里过来,但潜入一两只虫子也够我们头疼。”

    她说话时语速很慢,说一会儿就要暂停想一会儿,思维显然还不是很迅捷。

    商从谨有意让她好好休养,但必要的事也得交待完毕才行,“邱老将军已经派人做这些事了,你不必担心。神策军……现在余下了一千多人,朝廷暂时还没安排,他们会驻守在此城。”

    “算上山匪们了?”这个数字显然不让人喜欢,叶央问话的时候皱着眉头。

    “算上了。”商从谨偷看她一眼,复而盯着杯口,“邱老将军已经让镇西军大半撤出城了,再过几日或许便要回京。”

    叶央点了点头。打完仗大家就该回去了,只留下常驻的兵力便可,否则粮食跟不上,将士们非得在这里饿死不可,又问他:“你也要回去吗?”

    “朝中传来的快报还没到,我也不清楚。”商从谨老实回答一句,紧接着说,“我尽量多在这里留些日子,李校尉和你都受了伤,我现在和他一起负责神策军,放心养着,军中没了你也不会乱。父皇……既然答应胜了此战便不再收编神策军,他定会做到的。”

    叶央松了口气,又问了些军中事务,得到准确回答后才完全放心。商从谨发现她昏昏欲睡,答话的声音越来越轻,等叶央睡着了,才和聂侍卫离开房间。

    叶央还需要大量时间休养,同时心意更加坚决。她虽然提出再用巨石加固雁冢关口,却没打算放弃收复雁回长廊。从哪条路收复?不知道,可以后总有办法的。

    养伤嘛,无非就是吃和睡。从叶央醒来那天,就有将士陆陆续续撤出城回到原来的驻地待命,但平民还未悉数回城,所以比战时还寂寥许多。商从谨有心想安置些丫鬟仆役照顾叶央,但整个城里连活人都难找,只好作罢,借来邓刺史的侍女暂时用着。

    不过叶央也好打发,给什么吃什么,从不剩饭。在躺了四五天以后跃跃欲试,想下床活动,不然总觉得骨头都懒了。一群人都拦不住,叶央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站在院子里练拳兼射箭时,头一低吐了半口黑血!商从谨忙完了军务,正好带着聂侍卫过来探望!

    当时管小三还拍手喝彩,称赞叶央那一箭的准头稳狠劲足,商从谨进院子时仍在鼓掌,动作就没收住。

    于是怀王殿下一进门,就看到不知死活的前任山匪头领兴高采烈地高喊:“老大,好!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然后叶央就开始吐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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