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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瘴气,各个县镇督使玩忽职守,老辈人作威作福,为虎作伥,我有愧。”

    连说四个有愧。

    陆长英一醒,张口便是三个字,对不住。

    长亭的复仇是基于情感,而陆长英的回归却是立足宗族与道义。

    陆长英手撑在额前静默无言,隔了许久方温声缓道,“等阿娇好起来,我们兄妹三人去灵前上柱香吧。”

    长亭轻声回之,“好。”

    给陆绰,给符氏上一炷香叫他们安息。

    陆纷已死,长英回归,平成山河尚在,治下民安。

    两兄妹,谁也没说这一路究竟是怎么活过来的,谁也未曾提及途中的心酸与挣扎,一字一句都不曾说出口,两兄妹都不舍得叫对方再难受一遍了,索性不提,提了也囫囵含糊说过去。

    一夜很长,两兄妹说了许多。长亭说起那碗腊八粥,说起青叶镇的烟花,说起石家姑娘阿宣与小阿宁十分投缘,陆长英想了想笑着说,“...野鸡裹在泥巴里烤倒是很好吃,百雀往前没进陆家的时候便是农家女,她会拿野果混着雪水当早膳吃喝。也会烤食物。”

    长亭便顺势问起百雀来。“...那晚她没回马车,我便以为她也死了。当时蒙拓驾马来同我说找着你了,身边还跟了一个叫百雀的姑娘时。我还没反应过来,如今一瞅当真是她。”

    “我驾马向南边走,不敢往豫州跑也不敢往幽州去,正好途中在野林里停留。待风声过罢之后我原路返回才在那夜遇袭的竹林也与百雀相遇,她当时已经快死了。我便带着她,后来问她你与阿宁在何处,她才说那夜太乱了她没有来得及上马车。”长英口气淡淡的,“冰天雪地里。我若将她放下便是谋人性命,便乔装进医馆给她胡乱抓了几服药叫她喝下,后来她也挺过去了。之后,我便与她一路同行。要到冀州外城的时候。我们遭遇流民,我险些将命折在那处,是她一直牵着马,我们才走出野林的。如今回来了,你看你还要百雀回研光楼不?若是还要,我便叫她过来。”

    生死之间,最易生情,长亭非常明白。

    可在她听来,百雀的命是陆长英救的,陆长英冒着生死之险去给她抓药,同样面对流民乱匪,同样也是陆长英去拼死相搏,一路上陆长英尽了一个男人的责任,而百雀却并没有尽到一个侍女的义务。

    长亭原以为是陆家欠了百雀恩德,如今听起来,分明是长英护佑百雀更多。

    奈何一路同行,却也是一份同生共死的情谊——陆长英并不欠百雀什么,长亭希望百雀也不要以为陆长英欠了她什么,凭借这份生死与共的情谊,百雀可以过得很好,很好。

    “也还要看百雀自己和哥哥的意愿啊。”长亭想了想,决定换了种法儿来问,“哥哥如今是将她看做侍女?还是同生共死过的友人?或者...百雀她将自己看做什么身份的人?她是想留在陆家,还是我们出嫁妆将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她不愿意出去。”

    陆长英未带一丝犹豫回道,“我回来的时候便问过她,她还是想留在陆家当差。这其实很明显,陆家只有越来越显赫,她在我身边这么久,也只会跟着越来越显赫,不愿出去是在情理之中。至于我待她...”长英手很轻松地搁放在膝上,温笑着看着长亭,“理智与冷静是一个政客所必备的,你可见父亲一生失态过?阿娇,我非常清楚我所在的位置与处境。”

    长亭伸手握了握长英,“阿娇私心里并不希望哥哥像足了父亲,可无论哥哥做出什么选择,阿娇也全数支持。”

    陆长英是陆绰一手教大,如同陆绰,如同天下间所有的士族大夫一般,他并不善于表露自己的情感,经此一役,个性更为内敛,性情温和平缓了许多,内里的清傲与士族郎君特有的风轻云淡却愈发如影随形。

    奈何这样的人,仍旧一手反握住长亭,一手将小阿宁往自己身侧揽了揽。

    “只要你们欢喜便好。”长英重复一遍,“只要你与阿宁欢喜,哥哥只要你们欢喜罢。”

    陆长英如今的毕生心愿大概只有三个,第一,两个妹妹过得好,第二,平成陆氏日益兴旺,第三,他永不负不负他的人,慢慢来吧,终究可以一点一点实现的,除此之外,他的人生不仅仅是他的,还是长茂的。

    他只有这三个愿望,为了这三个愿望,纵然负了天下又何妨。

    兄妹两个,谁也没将话说透,可任谁都懂对方想说什么。

    “小叔母与长平、长兴...”长亭轻轻开口。

    “成王败寇。我不认为我是复仇,我是自卫。我不指责陆纷背后捅刀,我只鄙夷他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妥当,秦相雍、周通令、平成老宅...这三方没有一方是平顺了的,他根本胜不了,陆纷只是凭着一股劲儿在做这些事,那股劲儿完了,他也就完了,二房同理。你挟长平以令陈氏。这个办法只对陈氏有用,因为她浑身都是妇人之仁,若换成大长公主,这个法子不仅没用还会将自个儿折进去。陈氏逼宫兵变之时,她一直在犹豫,她根本就没有想好应该怎么做,当遭遇危机的时候。她第一个想到的是她的子女而非已经兵临城下的她召集起来的将士。她不是一个合格的上位者。甚至她根本就当不了一个上位者,她只是一个满心仁慈却又孤注一掷的母亲。”

    这是陆长英在教长亭,教到一半。看着长亭亮晶晶的一双眼睛逐渐止了话头,轻咳一声转了话头,“这些你听听就好,不用太过在意。二房的事我来办。血哥哥来沾,你便好好将养身子。孝期过了你都十七八了,阿宁都十一二了,都不小了,学学琴练练字。养好身子骨,也该...”

    然后陆长英话锋一转,就变成了邻里街坊婶婶伯母的碎碎念模式。

    夜很长。团圆却永不嫌久。

    至于二房究竟在哪里?

    长亭隔了几天才知道——她便纳闷了,研光楼的丫鬟们都是她一手挑的练的提拔的。怎么陆长英一回来,素日里机灵的姑娘们就变成了聋子、瞎子和哑巴了?咋问啥啥不知,说啥啥不应,满秀胆子最大,美其名曰,“大郎君不叫姑娘听些云里雾里的东西,您每天最要紧的是啥?喝药呀!喝完药,您还要干啥?”

    现在还时兴抢答了!?

    长亭望着满秀期待的眼神,有点想打人。

    “哎哟!您看您就给忘了吧!去院子里走两圈啊!您为啥发热?还不因为身子骨不健壮?您自个儿瞅瞅,个儿长了,重量不长算什么事儿?胡姑娘多健硕呀,您得多学学呀...”

    “谁他娘的说老子健硕呀!你他娘的才健硕!你一辈子都健硕!”

    正在努力穿襦裙的胡玉娘现在非常讨厌旁人说她健壮、健硕、健康等等一切和“健”字随意组合的词儿,毕竟她才从岳番那处受了打击,然后她就胳膊肘击打回去了。也是,哪个姑娘家喜欢听郎君说,“我就喜欢你的大腿,可以一脚踹翻石凳子”之类的类似情话呀...

    约是要尘埃落定了,陆长英大发慈悲地给研光楼通了点气儿了。

    “...还是住在东苑的。”满秀一面服侍长亭喝药,一面让珊瑚挑了一碟红海棠果子陪药,“可惜东苑已经被人封了,尽数物件儿归了公中,只留了两间小屋子,二夫人和庆二姑娘住一件,两位郎君住一间。小郎君日日哭,哭得染了疾,大郎君便唤人将长兴郎君抱到通州的庄子上去,其余的人还是留在东苑,大郎君说暂时不急慌,他们掀不起风浪。”

    陆长英要算总账了。

    长亭含了口红海棠果子,觉得满口生津。

    长亭的预感一向靠得住,六月还未过,豫州内外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陆长英手腕铁血挨个惩治,只要事涉当晚兵变之人无论官职大小,只要不是兵,全部革职,八个督使问斩抄家,十岁以下的稚童及妇孺没收为奴,成年男丁尽数腰斩。你问陆长英哪来的兵力及实权做这一溜事儿啊?很好办啊,豫州十六个督使,八个遭了难,还剩八个怎么办?杀了他,你是不是就有机会兼并合收了呀?是管一座城池的赋税劳役油水大呢?还是再加一座,顺势翻倍的好呢?

    陆长英什么也没出,一兵一卒都没出,只出了个谕令,便将豫州十六个督使合并成了八个。

    你无论怎么排除异己,我不管。

    只一条,庶民无辜,兵士无辜,商贾无辜,这些人,你不许动。你若动了,还有七个督使等着接收你的布兜子呢。

    长亭粗略算了算,豫州十六城,死了大概近三千人,怪道平成近日的空气都有一股血腥味啊,他们死得不算冤枉,你要跟错主子,便不怨旁人借机格杀,成王败寇,权势倾轧罢了。

    该去拜灵了。

    长亭牵着小长宁走进了陆绰的灵堂,上面竖着陆绰与符氏的牌位,长亭仰了仰头,轻声吩咐满秀,“去把小叔母请过来吧,我有话想问她。而她,也应当给父亲磕个头。”(未完待续)

    ps:这章其实应该叫了断(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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