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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说话……”他在灼烧的迷乱中看着高常君。

    高常君终于点了点头。

    夜已经很深了。

    元明月的车驾踽踽独行。暗夜之中车行的声音听得清楚而显得沉重,但是需要靠眼睛去辨别的路却因黑暗不那么容易认出来。

    “公主……”

    平原公主元明月似乎是睡着了,上车后倚着车壁双目紧闭。可是“息率”作响的泣涕声又恰恰证明她并没有睡着。芣苢忍不住低唤了一声。

    “阿姨……”元明月的声音果然带着哭泣的音调,略有沙哑而低沉。

    “公主别伤心,陛下是怕公主在宫里身处危境。皇后毕竟是大丞相之女,难免会对公主心有恶念。”芣苢说话时很亲和温柔,仿佛整个车里都暖了,亮了。

    “别宽慰我了,”元明月抬起头,拭了拭泪,“主上心里早就只有高皇后一人了。既然肯瞒我,不是怕我伤心,还是因为在意。主上心慈,念我对他痴心,又怜念我腹中骨肉,所以不肯见弃于我。他与高皇后原本势不两立,其间羁绊颇多。因缘际会到如今,也是上天注定,人力不能为之的事,我也只有顺天应命了。”

    “殿下,人力未必不如天命。侍中斛斯椿功夫做足才让陛下前些日子渐渐疏远了高皇后。远了高皇后也就远了大丞相。陛下心里已经厌弃大丞相,日后必定除之,这不正是南阳王殿下等人要的结果吗?也唯有如此陛下才能真正掌天子之权柄。公主奔走牵连不也正为此事?今日殿下实在该留在宫中,这样主上惦念公主,高皇后必然没有可趁之隙。”

    元明月心中感伤,一边抚了抚厚重衣服下面的小腹处,一边叹道,“没有用的事,何必去做。我就是留下又能如何?主上已经是自己管不住自己了。”沉默了一刻又道,“斛斯椿说高欢是奸佞,早晚要弑君夺位,这话他说的多了,久而久之主上已经对高欢心生嫌恶。也正因如此才疏远了高皇后。可是谁又知道主上心里的煎熬。斛斯椿此人舌灿莲花,我倒看不懂了,他又是什么人?我兄长南阳王,还有元毗等人就这么信他?主上他……”

    元明月语中沉重感伤,最后竟无语凝噎。对皇帝元修的忧虑和痴心不言自明。芣苢也无语了。

    朱华阁内帘帐低垂。元修不再浑身滚烫,身体疲倦极了,但因病势减弱,身体也轻松极了。高常君倚在他怀中沉沉入睡。

    “主上……”高常君梦中呓语,“大丞相是我父亲,主上是我丈夫……谁都不能辜负。”

    元修低头注视高常君许久,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鬓发。在她醒着的时候他没有这样做过。事到如今,他心里其实是排斥与她亲近的,可是偏偏只要见到她就身不由己。

    “觉得为难是吗?”元修独自叹息,“孤比你更为难。”江山风雨飘摇;庙堂之上人心四分五裂,皇权旁落;后宫中恩情缠绵纠葛,犹如乱麻……他声音渐渐低沉,最后直至无语。

    天要亮了,谁知道天亮后又是怎么样的一天。元修不想再去想,只是拥紧了高常君,也闭上了眼睛。

    洛阳秋日如春日。本来已时值近冬天,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忽然天气反常。阳光和煦,东风送暖,接连多日以来皆如此。南阳王元宝炬府中内寝院子里有一株桃树,本来春天时已经开过花,现在花期已过,这些日子天气反常,这株桃树竟然又开花了。

    南阳王嫡妃乙弗月娥早上一推窗便看到了窗外灿灿一树粉红,桃花开得那样好,简直比春天时候开得还好。月娥未及梳洗,星目披发,只着一件妃色洒紫花宝袜便出门来看花。肩背完全裸露,忘了秋日毕竟是秋日,再像春天也已经不是春天了。轻轻抚弄枝上桃花,完全不顾已是风寒所浸。也没注意到自己的丈夫刚刚起身只穿了中衣的南阳王元宝炬正从房内出来,慢慢走到她身后。

    “总是这么不在意自己。”元宝炬极温柔地道。似乎是怕自己的突然出现吓坏了正聚精会神的月娥。

    月娥转过身来时,奴婢已经在元宝炬的示意下取了帔帛来。元宝炬接了亲手给月娥披在肩上,同时将她披散的头发轻缓地拨弄到一侧肩头。

    “这不是开花的时令,可是却开得这样好。”月娥蹙着眉,目中泪光盈盈,不知被触动了什么。

    “既然花开得好,就只管赏花,何须思虑重重。”元宝炬倒毫不怜惜地掐下一枝桃花簪在月娥发上,微笑着欣赏。

    月娥忽然惊呼一声,伸手去抚头上簪花的地方,指上竟然染了血迹。原来折枝的时候桃枝带刺,把头上皮肤划伤了。花枝落地,月娥看着指上的鲜血,心里更悲从中来。

    这一惊呼元宝炬心头一颤,毫不怜惜地踏着地上落英把月娥揽进怀里,自责道,“是我不好,伤了你。”

    “殿下……”月娥好像怕他忽然消失一样,双臂紧紧圈了元宝炬的腰。“我怕……你能不能……”她欲言又止,没再说出心里想说的话。

    “月娥,”元宝炬轻轻地舒缓地抚弄着她的头发,“我是拓跋氏后裔,不得不如此。既便心里知道,有些事做了也未必有用,可我必须去做。”元宝炬轻轻拍了拍乙弗氏的背,“只能愧对你了。”

    忽然一阵风来,其寒彻骨,元宝炬将月娥紧紧护在怀里。劲风且急,竟然将这一树的桃花瞬间吹落,枝头一瓣无存。刹那间,地上一片粉红,落英成阵。两个人相拥而立,心头都涌上阴霾。

    “可惜。”月娥在元宝炬怀里看着地上的桃花叹道。“不如刚才就摘了去给殿下煮桃花粥。”

    “桃花也好,落英也罢,我都无意于此,我只要你。”元宝炬拢着月娥的肩头引着她往房内走去。“麦积崖,我一定陪你。”听他语气里虽有感伤,但是无比肯定,月娥心里沉甸甸的。

    黎明时凉雾渐起,不见了明净如洗的秋空,不见了长江上的迢迢水路。江南秋色全都笼罩在雾中,隐而不现。薄雾中,一只楼船从江北而来,慢慢向南岸靠近。船头一肤黑髡发的中年男子沉默肃立。

    “郎主,”一束发袴褶的黑衣人从舱后绕出,由身后窥视立在船头的侯景,然后俯首趋至近前,小心翼翼地执礼,低声道,“小奴向郎主复命。”

    侯景慢慢转过身来,打量着身前的家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吾等自洛阳一路追索世子高澄。世子路上无事,到了建康倒胆子颇大,闯了梁帝修行的同泰寺,又闯了黑龙湖宫苑禁地。在同泰寺内,小奴等寻得极好的机会下手,世子正与梁皇帝萧衍在一起。不管是杀了世子还是杀了萧衍都对郎主有功,若是一箭双雕更好。只是忽然来了一个黑衣人,救了世子。梁皇帝也知道世子闯入同泰寺,只是不知为何,他并未深究,放走了世子。”

    侯景听着家奴呈报,一边沉思,后方徐徐道:“梁帝心慈,不似高王多疑心狠。”

    “郎主,”那家奴看侯景只说了这一句,没有怪罪的话,于是跃跃欲试道,“世子还滞留建康,小奴等再寻机……”

    “不必了。”侯景打断他,“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彼时我知道世子早晚继位,恐不能长相与,不如早结果了他。此时大丞相把世子安危着落在我身上,世子便不能再有闪失。”他停了停又道,“梁帝此人有趣。”

    看侯景谈笑间又把话题转到梁帝萧衍身上,似乎对这个南朝皇帝非常有兴趣。可是侯景话锋一转又吩咐道,“去看看那个救高澄的黑衣人是哪里来的?”

    家奴正要衔命而去,侯景忽然又唤住了他,问道,“世子在黑龙湖可曾见过什么人?”

    家奴一怔,想了想,回道,“世子听到音律声,误闯黑龙湖宫苑,见到了梁帝孙女公主萧琼琚,被大将羊侃的女儿羊舜华所擒。”

    侯景大笑道,“鲜卑小儿,纨绔子弟,也不过如此。”

    凉雾里的楼舱中轻寒弥漫,黑夜还未完全过去,曙色未起,江上一片沉寂。江水滔滔,楼船在江边被激得一摇一荡。崔季舒此时睡得正酣,他下意识地往被子里缩了缩。

    忽然“咣当”一声巨响,舱门被一脚踹开,一阵凉风灌入,随之一个白色身影极轻盈地跃入。

    高澄大喝道,“崔季舒!”

    连连巨响怒喝,崔季舒想不醒也难,他立刻从床上弹起,掀被下床,睡眼朦胧地站在高澄面前,“公子有何吩咐?”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打哈欠。

    高澄一副极精神的样子,似乎昨晚没有入睡也一样精力旺盛。他那双漂亮的绿眼睛盯着崔季舒看了半天,唇角微微上挑,邪气地一笑道,“本公子要吃江里的鲜鱼,你即刻就去捕来。”

    “啊?”崔季舒一下就惊醒了。这么冷的江水,连天都没亮,要他去江里捕鱼?别说他不会捕鱼,就算会,怎么他也是博陵崔氏,书香世家,做这样的事?可是世子难于服侍,他怎么敢说不去?

    高澄忍着笑有意任性使气。

    “怎么?你郎主要吃鲜鱼,些许小事,你都不肯?”就在高澄坏笑,崔季舒为难的时候,舱门外忽然又有一个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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