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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云山耳朵往知县那边竖,眼睛往仵作这边盯,简直辛苦。

    既灵就专注多了,就看井口,目不转睛。

    只见仵作绕着井口转了两圈,估计是想先看看有无其他痕迹,奈何一无所获,最后才来到尸体跟前,招呼官差道:“把人抬到地上放平。”

    两个魁梧官差得令,立刻上前一人搭住尸首的一条膀子,合力将人从井中拉出,而后第三个官差上前帮忙,抬起了尸首的双脚。

    变故就是在这时候发生的。

    已将尸体抬平的三人刚想将其往旁边地上放,没等弯腰,就听“哗啦”一声。

    霎时满地血水,四下飞溅!

    谭云山只觉得眼前划过一片红光,而抬着尸身是三人距离最近,被血水迸了个满身满脸,都僵在原地,吓傻了。

    更要命的是,那血水是从尸体里炸出来的,而今三人手中的尸体已迅速干瘪下去,就像个被掏空了的皮囊。

    饶是见过无数尸体的仵作,此时也有些腿软,不由自主就喊起了县太爷:“刘、刘大人……”

    知县刘大人正和大少爷问话,闻言不悦抬头:“唤我做什么,验你的尸……尸……尸体怎么了……”

    终于把话说全,没有丢掉身份,但已经耗尽了刘大人毕生的“镇定”,再多一个字都挤不出来了。

    三个官差中抬着双脚的那个终于从吓傻中回过神,忍住嗷一嗓子的冲动,立刻松手,猛然向后跳出半丈多远,眼睛死盯着双脚落地的尸体——如果还能算作尸体的话——嘴唇微微发抖。另外两个有了同僚做榜样,也纷纷元神归窍,扔了膀子就往后退。

    尸体,或者说是皮囊,应声而落。

    仵作总归是见过血腥的,缓了一阵,稍微没那么害怕了,加上周围还有苦主,有看客,有官差,有大老爷,他若不做些什么实在说不过去。思及此,仵作给自己壮了壮胆,硬着头皮重新上前。

    尸体被抬出时,仰面朝上,如今成了皮囊被扔到地上,仍是如此,但因浑身是血,已模糊得分不出哪里是脸,哪里是脖子,哪里是身体。

    仵作踩着一地的血水,在皮囊旁边蹲下,先是仔细观察皮囊正面,待看得差不多,才于工具箱里拿了一根不知什么材质的棍状器具,探入皮囊之下,将之拨弄翻转过来。

    这一“翻身”,便看得清楚了。

    只见皮囊后背自上而下开了一条长口,由后脑勺到腰,血水便是自这开口中涌出。由于血水喷出时尸体被抬得较高,故而血水倾泻到地面,又因冲撞而溅起,染了三个官差满头满脸。

    仵作觉得差不多了,便叫官差找来清水。

    几桶清水淋下,皮囊上的鲜血被冲到地上,与先前的血水汇成一汪,皮囊也终于恢复了一些面目。

    但因已无血肉,只剩一张皮,故而当分出了眼耳口鼻,反而更显诡异。

    仵作已经适应得差不多,动作也重新熟练起来,很快将清洗干净的皮囊勘验完毕,末了起身回禀:“刘大人,尸身上除了自后脑到后腰的一道利器划伤,再无其他。从伤口上看,利器是自上而下的划,并非由外向里的捅,且伤口整齐平整,由此可推断两点,一,死者被划时并无挣扎,可能是已经死亡,也可能是因故失去知觉;二,划伤必不会深入骨肉,因为一旦利器深入骨肉,便会受阻,纵有再大力气,向下划时也很难保持伤口的笔直平整。”

    刘大人懂了。

    仵作的话总结起来很简单——我不知道他怎么死的,也不知道背后伤是生前还是死后划下去的,但我能断定这个伤口很浅,不至深入骨肉。

    仵作可以这么说,反正槐城里没人和他抢饭碗,但刘知县要是这么写案卷往上面呈,说人死了,骨肉没了,就剩一副人皮,还只能找到一道浅伤,那他就等着被摘乌纱吧。

    刘大人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高招,唯一能确定的这肯定不是谋杀,起码不是人为的谋杀,换句话说,如果真有一个能将人掏空,让其五脏六腑都化为血水的凶手,那他也不用捉了,直接辞官归田还更安全些。

    思来想去,刘大人只能道:“将尸首抬回府衙,再作细验。”

    众官差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仵作用器具将皮囊挑起放到带来的木板架上,最后由两名官差一前一后,同平日里“抬尸”一样,将这轻飘飘的皮囊抬回了府衙。

    知县风风火火的来,又一脸沉重的走,在现场没查到什么头绪,但也没牵连什么无辜。

    谭云山白担心了一场,但他也没想到尸体会忽然爆出血水,成了皮囊,也就理所当然让他们这些寻常人没了嫌疑。

    这位刘大人断案不算灵光,但人也没有多坏,至多是庸碌,所以放跑过恶人,却还真没怎么冤枉过好人,有时候查不出凶犯,怕上面怪罪,就让师爷偷偷摸摸改案卷,将横死的改成意外,再给苦主点银子算作安抚,也就不需要凶手了。想来今次又准备故技重施,而且正赶上槐城暴雨洪灾,有人溺死不足为奇。

    可给官面上的说法是有了,但真相呢?好端端一个人,就这么成了一副皮,难道真像既灵说的,是妖怪作祟?

    生平第一次,谭云山对自己的认知产生了动摇。

    折腾一夜,现了尸体,见了“法师”,来了知县,最终却落得个毫无头绪。陈大少爷客客气气送走一问三不知的“法师”和隔壁二少爷,离别前还不住地嘱咐,好好歇息。

    离开陈府时,天边已透出一丝若隐若现的鱼肚白——夜,过去了。

    重新划起小船的谭云山见既灵仍盯着水面沉默不语,终于忍不住出声:“想什么呢?”

    既灵心绪烦乱,想的东西很多,但若让她讲,又不知从何说起。

    谭云山见她不答,怀疑自己问得不妥,毕竟姑娘家想的事情,未必都是血肉横飞,可能也有儿女情长呢,所以改口问了更具体的:“刚刚知县来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他这是妖怪作祟?”

    事实上既灵不仅没告诉,而且是全程未发一语。

    相比前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就好回答多了,既灵耸耸肩,道:“永远不要和做官的讲凶手是妖怪,否则他们会立刻把你扣住,要么当成疑凶,要么说你妖言惑众,总之,子不语怪力乱神。”

    “不语,未必不信。”谭云山想起了刘知县见到血水时的脸色,莞尔。

    既灵抬头看他,总觉得他话里有话:“所以呢,你现在信了?”

    谭云山略微思索一下:“半信半疑吧。”

    既灵在心里向这位死鸭子嘴硬的谭公子翻出鄙视白眼。

    不知何处来了一阵风,吹得既灵打了个喷嚏,而后她便清晰感觉到了湿透的衣衫传来的凉意。

    谭云山见状关切出声,语带温柔:“冷了?”

    既灵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莫名就点了头。

    谭云山怔住,似没想到既灵也会示弱,故而有点心疼地看着她,真心道:“我也是。”

    “……”

    “……”

    “你刚刚说什么?”短暂而微妙的安静后,既灵忽然问。

    谭云山茫然:“嗯?”

    既灵耐心解释:“你刚刚问我什么?”

    谭云山不解,却仍又温柔重复一遍:“冷吗?”

    “不冷。”这一回,既灵斩钉截铁。

    二人回到谭府时,天光大亮。

    当然所谓“大亮”是和夜里相比,因为虽然不再下雨,但天色依旧阴霾,不见日头。

    谭员外正与谭夫人、大儿子一起吃早饭,一家三口围桌而坐,其乐融融。

    见到风尘仆仆的谭云山和既灵,三人俱是一愣,还是谭家大少爷最先反应过来,起身也不看谭云山,只对着既灵笑:“这位就是法师吧。在下谭世韦,法师奔波一夜,如此辛苦,想来定是捉到妖星了。”

    谭世韦与谭员外的五官简直一脉相承,只是前者还未发福。不过他的身量和谭员外就八竿子打不着了,这点上他和谭云山倒不愧为兄弟,皆是颀长挺拔的身姿,若不是坐在旁边一直安静不语的谭夫人是个细高个,既灵真要怀疑这两兄弟是吃什么长大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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